主要责任者:吴福文
主题和关键词:客家;称谓
出版者:北京燕山出版社
来源:客家探论
摘要:客家探论第1-5页
客家称谓的由来
作为汉民族一支重要而特殊民系的称谓,“客家”一词究竟因何而来并为人们普遍习惯于如此接受?这可以说是客家研究者颇为困惑并众说纷纭的重要问题。至今为止,对它加以研究并提出鲜明的观点,见诸文字者至少不下十种。但是,这些研究多从词义或音韵方面给予阐释和论证,很难给人以满意的结论甚至犯有明显的错误。下面,我们不妨先介绍几种较有代表性或比较新颖的观点,并对它们的错误加以剖析。
一、“客户说”。这是由罗香林先生所提出的观点。他在《客家研究导论》与《客家源流考》中,不仅借助北宋时期广东梅州“客户”骤增的史料,以论证当时当地客家人口增长的情况,而且在理论上还具体阐述了这种观点:
“至于客家名称的由来,则在五胡乱华中原人民辗转南徙的时候,已有‘给客制度’。《南齐书州郡制》:‘南衷州,镇广陵。时为百姓遭难,流民多庇大姓以为客。元帝大兴四年,诏以流民失籍,使条名上有司,为给制度’。可知‘客家’的‘客’,是沿袭晋元帝诏书所定的。其后到了唐宋,政府薄籍,乃有‘客户’的专称。’,①
由于罗香林先生是公认的客家研究大师,因而这一观点影响巨大,以致于现在大多数较有影响的有关著述,甚至连闽西和粤东客家地区中学生所使用的乡土历史教材,都遵从这种说法。
二、“土著对立说”。这种观点主要是据“客”可训为“寄”、“侨”或“外来人”的意思而得出的。如持此论者所谓:
“客家,支那移民中称为客家Hakkas(一作客仔或哈喀)的种族……其种族多居于广东地方,当地居民将其作为外来种族而加以排斥,此乃为客家名称的起因。”①
三、“夏家说”。这是新近由一位梅州市客家研究者所提出的。该作者在一篇不及三百六十字的谈论客家名称由来的文字中,批评了一通罗香林先生的有关观点后便说:
“从许多史实说明,客家祖先是发祥于我国中土的华夏民族。由于客家人有强烈的祖先崇拜观念,不忘自己的祖先是‘夏家人’,有理由认为就是‘客家人’这种称谓的由来。”②
这种观点我们从其中文中找不到半点有关“夏家人”与客家人关联的具体论证,就可明显判别是作者凭一时灵感,以梅县话中“客家”与“夏家”都念“Hakka,,而得出的。
四、“河洛说”。这是笔者最新见到的一种关于客家称谓由来的观点。其作者认为,古汉语中“客”与“河”、“家”与“洛”可以音韵互转,即:
带上塞音韵尾
“客(入声)〔Hak〕一河(阴声)〔Ha〕”
失去塞音韵尾
带上塞音韵尾
“洛(入声)〔Kak〕一家(阴声)〔Ka〕”
失去塞音韵尾
因而便提出:
“我认为从古今音变的原理上去考察,所谓‘客家就是‘河洛’二字之音变,而记录语言者则‘依声托事’,误将‘河洛’以同音或近音去代替写成‘客家’。所谓‘客家人’,即‘河洛人’,亦即从河洛地区迁徙而来的人。清代嘉应州伟大诗人黄遵宪云:‘此客人者,来自河洛,由闽入粤,传世三十,历年七百,而守其语言不少变。’(见《梅州诗传序》)这就是‘客家’称谓由来的最好注解。”①
以上所举几种较有代表性或比较新颖的观点,前两者明显是“望字生义”,后两种则显然是“望音生训”。它们都犯了扩大外延的错误,起码是“泛客家论”的论调。若遵从这些说法,必然会抹杀客家民系的独特个性。如前两种观点,我们且不谈“土著对立说”可适用于一切外来之人,即使“客户说”所本的晋朝“给客制度”,也不一定专指客家先民,当时凡从中原迁徙江南的人氏不少都“给”过“客”;而北宋的“主户”与“客户”也非客家地区才有,而是各地都有,《宋会要辑稿食贷逃移篇》中即谓:(夔州路)“施、黔等州……富豪之家争地客,诱说客户……”这说明当时四川、湖南和湖北等地也有“主户”和“客户”。实际上,当时所谓的“客户”是指没有或失去田产而依附“主户”的破产农民即佃户,他们之间的关系是“客户依主户而生,当供其役使,从其约束者也”。②所以,难怪“客户说”这种最具影响的观点,近年来不断遭受有关人士的批评和怀疑。后两种观点也同样不可取。这种以音韵方程求出“客家”称谓由来的做法,丝毫无视“客家”名称所具有的独特历史与文化内涵。照“河洛说”的牵强附会的等式,我们不谈别的,就说客家人和语言学界所称的河洛人即福佬民系,由于后者是直接并传统称为“河洛人"的,这不就是说福佬民系更有理由认为是客家人了吗?这显然是种莫大的错误。而"夏家说"则且不论其短小篇幅证据缺乏,就是论者最得意的"客家"与"夏家"音韵在梅县话中可以相通,也不足以说明"客家"就是"夏家"而来,因为闽西和赣南大部份地区,"客"与"夏"是不同音的,更重要的是,畲族人都自称为"山哈"(Sanha)即汉语"山客"的意思,这难道也可认为畲族是"山里的夏家人"吗?
因此,笔者认为:要解决"客家"称谓的由来,绝不能太拘泥于"客家"表面的词义和音韵,而必须从词义与音韵之外的文化内涵着手。因为"客家"一词作为汉民族一支重要而特殊民系的称谓,已不仅仅是个普通语言学意义上的单纯词语,更重要的是一个内涵独特、约定俗成的文化符号。留意过客家历史和客家社会的人们,或许有的没有注意,但却不难理解:客家一词具有如下这些鲜明的文化特征:首先,"客家"一词是民间通行的称呼,正如罗香林先生在其《客家源流考》一文中所说:"客家"一词,则为民间的通称"。在明清以前的典籍中,除出现有表示侨寄依附和外来之人的"客"、"客籍"、"客户"和"客人"等字眼以外,民系意义上的"客家"一词,可以说根本没有使用,只是在近代以来,随着有关客家问题被人注意之后,才在一些文章或书本中出现这一语词。所以,"客家"一词是由民间产生并通行之后,才进人文字记载的。其次,本来有关"客"的词语都带有被动他律的含义,但是,"客家"一词在现实生活中却不仅仅是个"他律的称呼",而且还是个"自律的称呼",①也就是说,不仅非客家人称客家人为"客家",而且客家人也乐于接受并自称为"客家",这正如罗香林先生在《客家研究导论》开宗明义所谓:“南部中国,有一种富有新兴气息,特殊精神,极其活跃的民系,一般人称他们为‘客家’(Hakkas),他们自己也称为‘客家’。”
“客家”一词的这种文化特征,在不少别的民系特别是另有不以地域之名称呼的民系中,是很不明显甚至绝对没有的。特别是后者,笔者曾就此作过调查(相信读者就此实践或回顾一下,也有这种感受),发现大凡地道而传统的客家人,与其相邻的福佬人或广府人之间,如果称呼对方非地域的名称,客家人在听到别人称他为“客人”或“客家人”时,感觉有如江西人被人称为“老表”一样,觉得非常自然甚至亲切,尽管称呼者口气里或潜意识中带有嘲弄甚或贬斥的含义也会如此,而他们跟人自我介绍也多这种自称,甚至在自称时还带着一些莫名的自豪感。但是,福佬人与广府人被人称为“学佬(人)”或“福佬(人)”时,就往往会觉得不太舒服甚至有受辱之感,尽管称呼者口气非常和气与谨慎也会如此。他们跟人自我介绍时也极少这样自称,而更乐于以自己所居地名来代替。这就是“客家”一词所特有的既是“他律的称呼”,又是“自律的称呼”的文化内涵在现实生活中的典型而具体的表现。
此外,以往从词义方面解释“客家”称谓由来的认识,大多局限于“客”而忽视了“家”的含义。“家”用于名词后缀一般很少指单一的个人,而是往往表示某个集群或团体单位。事实上,客家先民南迁就多举家举族地成群结队进行。这方面的事实在客家各姓族谱中记载得清清楚楚,而且,客家人留居之后也多以家庭甚至家族为群落、为社区。这种现象至今仍是如此。大家只需到客家地区走访一下就不难发现:即使是非纯客县的客家人,也基本上有自己独居的村庄单位,并且这些村庄多是一个自然村住着一姓的人家,很少有多姓共住一村的。这种严格的以家庭或家族为单位迁移和居住的事象,也表明了“客家”一词即使是表面词义也并非笼统的“客人”或“外来人”,而是具体特指“外来或寄居的家庭或家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