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要责任者:周雪香
主题和关键词:客家;方言
出版者:福建人民出版社
来源:多学科视野中的客家文化
摘要:多学科视野中的客家文化第311-315页
客家方言分类的语言社会学考察
蔡麟
语言学家把汉语方言分为七种,分别命名为北方话、吴语、湘语、赣语、闽语、粤语和客家话。其中,客家话不是以地名而是以族群的名称命名的。顾名思义,客家话是客家这一族群的母语。语言学只是根据语言本身的特征对方言进行分类,但是语言社会学则更注重人的存在,重视使用不同方言的群体间的关系,因为在语言社会学看来,一个族群的母语,既是它区别于其他族群的标志,也是其成员自我认同的基础。本文即是一个从语言社会学的视角考察客家方言分类的尝试,其具体对象是闽粤赣交界地区的客家方言。
一、闽西客家方言及其使用主体的族群认同的南北差异
自古以来被称为“闽西”的地区,自北向南,大致包括现在的明溪、宁化、清流、长汀、连城、武平、上杭和永定等八个县。对于明溪话是否可归类于客家方言这一问题,语言学界的看法不尽一致。有学者肯定明溪话属于客家方言,把它作为“客家方言闽中区”;也有学者把它排除于客家方言之外,或称之为“闽赣方言区”,或称之为“闽语和赣语的过渡区”①。至于明溪以南七县的方言,按照目前语言学界的主流观点,认为它们都属于客家方言,是闽西客家方言区。在语言学界,闽西客家方言区一般被区分为“北片”、“中片”和“南片”。“北片”包括宁化和清流两县的方言,其特点表现为“不是典型的客家话,兼有闽方言的特征”。无论在音韵还是词汇方面,宁化和清流两县的方言存在许多与闽北方言及闽中方言相似之处①。“中片”包括连城县和长汀县东北地区的方言,关于这一区域的方言的特点,语言学家主要概括为两点。其一,方言种类繁杂。有学者指出,这一带有许多种彼此差异很大的方言,仅互相无法通话的方言至少有十种以上②。其二,不是典型的客家方言。有学者认为,这一区域的各种方言确切地说都是“客家话化了的闽方言”,有的是“客家方言和闽方言的混合语”,有的是“带有客家方言味儿的闽方言”③。“南片”包括长汀县西南地区和武平、上杭、永定三县的方言。“南片”虽然也与“北片”、“中片”一样,各县、各乡、 各村的方言彼此不同,甚至一个村子里不同姓氏人家的母语也有差异,但是各种方言间的共通点比较多,基本不存在不可互相通话的情况。而且它们在整体上与闽西境内长汀县西南部以北地区的方言之间存在非常明显的差异④,却与广东省梅江流域的方言“梅州话”比较近似,是所有的客家方言中与梅州话最近似的⑤。
根据上述方言状况,可以把闽西分成南北两个部分,南部由永定、上杭、武平及长汀县西南地区构成,北部由明溪、宁化、清流、连城及长汀县东北地区构成。关于南北两地方言差异的性质,如上所述,现在的语言学家认为这是闽西客家方言内部的差异(除明溪话的归属尚有争议之外),但是曾经有人把它们作为不同种类的方言。上个世纪20年代,方言研究者叶国庆将福建方言分为九种,把长汀、武平、上杭和永定即闽西南部汀江流域的方言归类为一种,而认为归化(即现在的明溪)、宁化、清流、连城的方言各不相同,并都无法归类于九种中的任何一种①。
值得注意的是闽西南北两地居民的族群认同与上述方言的南北差异几乎完全一致。南部地区的居民自古以来一直有“明确的客家意识”,而北部地区的居民在“客家热”尚未形成的上个世纪80年代以前几乎没有人承认自己是客家,相反他们把南部地区的居民称作客家,即使现在,在北部地区的普通居民的身上也很难看到客家认同②。那么,为什么闽西客家方言及其使用主体的族群认同会存在这样的南北差异呢?笔者认为,了解闽西南北两地间的地理环境和地区经济的差别有助于对这一问题的理解。
首先在地理环境方面,闽西南北两地分属于不同的水系,地理类型也不相同。南部位于汀江流域,汀江属于韩江水系。北部位于九龙溪流域,九龙溪属于闽江水系。自古以来,闽江流域的经济中心是福州,而韩江流域的经济中心是潮汕。据宋人胡太初的钊备汀志》的记载,唐宋时期汀州已经形成两条主要水路交通线,一条从长汀经上杭至潮汕入海,另一条从宁化经清流、沙县、南剑州至福州人海③。同治《汀州府志》也有记述表明,宁化、清流、归化和连城一带的居民主要利用往福州的交通路线,而长汀、武平、上杭和永定一带的居民主要利用沿汀江、韩江去潮汕的水路交通①。这种交通状况至少维持到民国初期,当时宁化、清流、归化三县运往外地的物资主要经永安到福州中转,而长汀、武平、上杭、永定四县运往外地的物资几乎都是到汕头中转②。闽西历史交通状况不仅说明闽西南北两地自古以来就分属于不同的交通圈和经济圈,而且表明两地地理类型的差别。北部地区虽然也有水陆交通路线通往福州,但交通不便且距离遥远,因此属于普通的山区;而南部汀江流域虽然也在崇山峻岭之中,但因得“汀江一韩江航道”之便,可由水路直达潮汕,是中国内地中不多有的山海连接地。
其次从与海洋经济的关系及粮食生产的比例来看两地的地方经济,也可以发现彼此不同的特点。闽西的华侨人口从南至北逐渐减少,南端的永定县是“重点侨乡”③。在南部地区,天后宫遍布乡村,“多得无法(在县志里)一一记载”,而北部地区居民则“不知海舶为何物,无祭祀天后之理由”。这些事例表明南部经济在近代之前已经融入海洋经济,而北部经济在历史上一直与海洋经济无缘。另外,南部地区居民用粮从宋代开始就依靠外地输人,而对北部地区居民来说,粮食则是他们与外界交换日常生活用品的一项主要物资。这表明在产业结构方面,北部的粮食生产比例远高于南部,而南部的经济作物生产及工商业的比例则高于北部。
闽西客家方言及其使用主体的族群认同的南北差异的形成,与上述两地的地理环境及地区经济的差别有着因果关系。不同的交通路线造成方言的南北差异,而南部地区历史上较为发达的商品经济不仅使南部各地的方言比较接近,而且使南部居民拥有客家称号和客家认同(笔者在其他论文中曾专门就客家名称的由来及本义作过考证,推论“客家”曾经是对与平地及沿海地区的居民有着经常的较大规模的物资交易关系的山客集团的称呼①)。
二、广东客家方言及其使用主体的族群认同的差异
上个世纪80年代,中国社会科学院、暨南大学和华南师范大学的语言学家为编制《中国语言地图集》,对广东境内各地的客家方言进行了调查,并根据语言差异把它们区分为“粤北片”、“惠州片”、“粤中片”和“粤台片”,其中“粤台片”还被进一步区分为“嘉应小片”、“兴华小片”、“新惠小片”和“韶南小片”。但是在当地居民看来,那些被语言学家归类为广东客家话的方言并不都是客家话,水源话(当地称为“河源音”)和河源话(当地称为“河源音”)就是其中的两例。
广东省新丰县的方言在语言学家的分类中属于客家方言的“粤台片嘉应小片”,但当地居民却认为当地有两种方言,一种叫作“客家音”,另一种叫作“水源音”。就语言本身来说,这两种方言早在明代就已经“大同小异”②,不过在当地居民的观念里,这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方言,确切地说,在当地它们被看作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族群各自的母语,是区分两个族群的标志,哪个村的方言是“客家音”,哪个村的方言是“水源音”,从来就被区分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