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要责任者:周雪香
主题和关键词:明清时期;闽西;客家;风水
出版者:福建人民出版社
来源:多学科视野中的客家文化
摘要:多学科视野中的客家文化第46-50页
空间构造与家族变迁:明清闽西客家聚落中的风水传统
张侃
钱穆曾经在《灵魂与心》一书的序中这样表述他幼年时所生活的乡村:“余生乡村间,聚族而居。一村当近百家,皆同姓同族。婚丧喜庆,必相会合,而丧葬尤严重,老幼毕集。岁时祭祀,祠堂坟墓,为人生一大场合。长老传述祖先故事,又有各家非常奇怪之事,夏夜乘凉,冬晨曝阳,述说无衰。遂告鬼世界与人世界,紧密相系,不可相割。”①这虽然是钱穆晚年的回忆,但那种围绕着乡村仪式和历史记忆而展现的日常生活,却仍历历在目。应该说,中国传统农村的乡土性知识是根深蒂固的,它与乡民生活世界和生存状况相匹配,成为日常社会逻辑和乡村精神生活,同时也就是乡土社会的基本文化价值系统。
在这套文化系统中,民间的风水故事与民众的风水活动往往是重要内容之一,它承载着历史记忆,成为乡村仪式的重要体现。究其原因,犹如李亦园认为的,‘’空间和谐的风水观念实在是传统文化最基层的宇宙信念,它不但联结大小传统于其间,也自然成为中华文化的一个共同特征”。①由此,20世纪80年代以来,大陆诸多学者对风水进行了深入研究,主要从两个角度,一是文献学的、宏观的,从观念的层面进行风水理论的探讨;二是实证的,从建筑的实物进行景观或环境的考察。②
闽粤赣客家地区风水活动一直盛行,武平县人林宝树(生于康熙十二年,1673年)所著启蒙读物《年初一》(又名《一年使用杂文字》)对堪舆与风水活动如此描述:“许多斯文行地理,人人称说堪舆仙。南经褐石罗经袋,看人祠堂及地坟。杨公符木有灵应,消砂纳水照书篇。中宫驾定分山向,金井穴情用水插。峦头内胎外界水,明堂斗口峰峦尖。闲龟背过龙碑座,祭合摆角及家圈。埋葬之时出破军,呼龙出煞喊大声。红色利市雄鸡血,完工谢土讲谢金。”③
因此在客家地区进行田野考察,凡进人一个聚落,与风水相关的故事与传说就随处可见,内容极其复杂,已经成为重要的文化事像,并多学者也从民俗学的角度对之进行了分析④。同时一些学者着眼于结合田野考察与民间文献,分析风水信仰的具体实践过程,力图从区域社会的角度考察风水与传统乡土社会变迁的关系。①
后者的研究策略代表了客家地区风水传统研究的新取向,因为风水在观念层面虽然呈现了比较稳定的结构,但作为集体性质的民间活动,往往成为地方性知识的集中的表现。就历史过程看,风水与群体生活密切相关,风水传统往往就是日常生活的实践产物,集体记忆的具体反映,因此通过分析风水与家族、社区、社会经济的互动,就可以了解传统(历史)如何成为社会认同、不同的分立社会力量如何并存与互动、大传统如何与小传统揉合。同时,还可以窥知风水传统不是一成不变的,往往随着历史情景的变化而重新解释,成为与历史过程相默契的集体记忆。正如王明坷指出的,“重组集体记忆以改变社会结构范围是人类适应变迁的一种策略,因此借着保存、寻索、重组与改变各种集体记忆,个人与群体都可以强化或改变族源来凝聚或改变族群认同。影响个人、族群选择的因素主要是社会和社群的生活经验、现实利益(资源竞争与分配)考虑以及对未来利益的预期”。②
从2001年开始,笔者陆续几次到闽西客家地区的连城县宣河乡培田古村落进行田野调查。该村为吴氏单姓村,现存乾隆戊申(1788年)、同治甲戌(1874年)、光绪丙午(1906年)三个版本的族谱。族谱文献相当丰富,不仅比较全面地反映了家族发展的历史过程,而且保存了不少体现聚落风水营造的文献资料。本文以吴氏族谱中有关风水的文献为讨论中心,分析这些文献产生的历史背景,并将其放置于家族与社区的发展脉络进行解读,力图从一个家族、一个村落的风水变迁,揭示风水作为乡土社会文化象征,如何在地域社会中被历史地实践的。
一、定居选址故事与早期的族群变迁
培田吴氏始祖吴八四郎的定居吴家坊的传说,实际上就是一个风水故事。他文韬武略,在江浙一带为官。至正年间,方国珍占闽浙两省称王,以姻亲拉拢吴八四,八四郎公为了躲避战乱, 由浙江迁徙至宁化,而后从宁化来到宣河里的上篱。经过上篱水湾时,看见龟蛇交合,因龟有千年寿,蛇为小龙,就认定是吉地,可以创千年之基业,遂向地主魏氏购地建屋,并名之为“吴家坊”。定居后第二年,八四郎就娶了魏氏女七娘为妻。民间传说,魏七娘出嫁前长相丑陋,颈部、脸上都长满癫痢,多次议婚都嫁不出去。八四郎娶了魏氏之后,让她不要饮用溪水,在卧虎山麓的新福庵附近挖了一口“龙井”,让长了癫痢的妻子饮用井水,结果使妻子癫痢尽除,容颜焕然一新。人们认为这是一口“龙井”,一直有“井神”守护。有一次,有人在后龙山上砍了一棵古树,龙井里竟涌出了血水,村民迫使此人请道士祭拜井神,才使井水重新变清。
定居故事在族谱的世系中也有记载。吴氏始祖八四郎公生于元代末年泰定年间,卒于明洪武年间。“公当元乱,希胶两之风隐,贩于连,常寄居曹溪头柿林坑林家后,求德配,有言魏氏女未字,愿作伐,公欣然娶之,遂居上篱”①。
无论是风水故事的流传,还是后来族谱的追记,它们都反映了历史记忆,使我们看到了早期培田族群关系。因为躲避战乱而由浙赣等地人闽,经宁化转迁闽西各地,又因风水绝佳而定居的移民故事,是闽西客家族源传说的普遍模式,也是由舍族而客家的隐喻。
闽西地区早期的行政建置,大多是由“炯”演变而成的。长汀原来为“光龙恫”,宁化原来为“黄连响”。明天启《连城县志》知县张大观序称:“连城僻在汀一隅,居万山深蛔中,而与江之虔、粤之潮界,寇盗所出入之区”②。连城、上杭一带的梅花山地区,自古有“梅花十八洞(通‘山同’)”的传说,培田所在 河源溪流域被称为“河源炯”。
闽西地区的不断开“洞”建置的历史过程,实际上也是闽西畲族变成编户齐民的汉化过程。杨澜((lI台汀汇考》所记:“唐时初置汀州,徙内地民居之,而本土之苗仍杂处其间,今汀人呼日畲客。”③唐宋以后,闽西的畲族虽已日益汉化,但各地仍存在大量的畲民聚落。以连城县为例,至今仍有胡家畲、赖家畲、尧 家畲、杨公畲、傅家畲、江公畲、李家畲、官畲、河畲、大畲、高畲岽、下畲峡、畲部、园畲、西江畲、鸭畲、儒畲等数十处与畲族有关的地名。其中江公畲和傅家畲都位于河源溪流域,而吴家坊附近的紫林村,原来也被称为“卢家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