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民文化的赞歌
    —林宝树与《元初一》
    林善坷
    林宝树，字光阶，一六七三年(清康熙十二年)出生于武平县武东乡袁会白泥田村一个清贫的农家，九岁时，他走上了他的父辈的道路，开始下地劳动，挑起了生活的担子.如果没有一件偶然的事触动他，他也许会象他的父辈一样，耕耘稼稿，老死田园。可是，十一岁那年，命运却让他走上了另一条道路。
    和所有孩子一样，他盼来了他的第十一个新年。一起床，父亲就给他一攘请人写好的春联，让他在各个门循上张贴，他很快完成了任务。拜过年后，他正与一群孩子玩鞭炮，忽然.随着家门口的一片哄笑声.他父亲铁青着脸走来，先狠狠扇了他二记耳光.接着又搂着他呜呜地哭了起来。欢乐的新年被搅乱了，他含着眼泪怔怔地站了许久，怎么也不明白，迎接自己第十一个年头的第一天，竟是两个耳光和父亲的悲坳.母亲告诉他，春联贴错了。唉.父母的房间门口，赫然一对“六畜兴旺猪为首，……”的红联，而那一对“夫妻和睦百年偕好，……”的红联却孝敬了牛爷爷猪婆婆。迷信的山村人最重视的就是一年的第一天，似乎这一天顺利与否与全家运命悠关，这种希望和寄托的颠倒，给他们全家笼罩了一片阴影，欢乐的佳节，成了办丧事的日子一样.
    从此以后，他和他父亲决心摆脱这种愚昧的境界了。付出的代价是惨重的，一弟一妹卖到江西去了，一家更是勒紧了不能再紧的裤腰带。就这样，他还是一个不伦不类的人，在书院里，他是一个用破布包书，从来不进书院饭房的泥腿子学生;在田里山上，他又是一个把太阳从东背到西的识文断字的秀才。
    艰难的十二年过去了，他已长成为一个二十三岁的小伙子，除了一身好力气外，腹中还装满了诗书经论。一里外就是上汀州府的官道，望着上城人府考取功名的骡马轿子，他充满了幻想。
     机会终于等到了.二十六岁生日的这一夭，族中老人团聚他家，在几碗水酒中作出了他的前程的决策.贫穷的族中人你一斗我一升地为他拼凑盘缠，族中每年祭祖的积谷也全数端给他。他们把他的赴省赴考看成是改变本族面貌的大事一他们格守着祖先崇尚文化，尊重知识才华的民族传统。
    “光阶中举了”康熙三十八年(1699年)暮秋的一天，消息报来，邻近村镇震动，他们不相信山沟里真能飞出金凤凰.于是关于光阶中举的传奇应运而生:一说在考场上，光阶答时把一个关键性的字的一点漏了，而阅卷甘后来却发现那一点上正好爬了了一点黑蚂蚁，这不是天意吗?一说光阶曾祖及一快好坟场，对他的五个儿子说，谁先谕世就谁先葬这快坟地，以免争执，几个月后，光阶的父亲刚满周岁，三十挂零的祖父就吞断肠草占了这块坟场。
    “那是一块出状元郎的好坟地啊!可惜后面露了龙骨(瀑布)，只出了一个举人”，人们纷纷惋惜。“这都是命啊"?古老山村的人们千百年来，有谁把握过自己的命运?因此他们宁可相信命运的赐予，而不相信发奋和自强。关于这一点，先生在他的自撰墓志铭里解释得很清楚，“寒窗稼稿之苦，兼于一身，十二年发奋，何曾懈怠?……”。
    同年，吏部发下命令，授予他海城(一说海澄)县知县。关于他赴任与否，有二种说法:他的故乡老人们是这样回忆的:一六九九年，他带着一个近房侄儿(为了让他在任上读书)走马上任.康熙年间，这个所谓的“盛世”时期，实际是腐朽的中国封建统治行将就木前的回光返照，正如《红楼梦》《儒林外史》中展现的那样.清王朝正病人膏盲，政治黑暗，吏治腐败。于是，怀着满腔报效国家民族和为民作主的热血而来的他失望了。接着，他又接连几次在审案中得罪了海澄县护官符上的几个大家族，因而连遭攻汗。不肯低头的他，一气之下，摔掉了乌纱帽，从陶渊明的出世哲学里找到了归宿.一七00年春，归隐田园了。但却两袖清风。他只当了三个月知县。(据此说，海澄县当时属漳府，现在广东境内。)《武平县志》却认为，当时宝树授海城县知县职，因路遥(海城在东北奉天，今辽宁省)未赴。(县志此说亦据民间采访)
    虽然赴任与否，二说相左。但共同的一点是，他曾长期赋闲乡里。光绪年间的《元初一》刻本跋作者隐山悟机氏作《梁峰公行略》称:“梁峰公(指光阶).…，晚年居家，手不释卷，深沉幽养，道味盎然，游优自得。然有难以言语形容者……。”所谓“有难以言语形容者”，他的故乡老人是这样回忆的:赋闲乡里期间，先生靠举子的微薄体禄生活，在乡里，他没有文人骚客饮酒赋诗.浅酌低吟的雅兴。他觉得他辜负了父老乡亲们的厚望重托，既没有为振邦报国出力，又没有为故里博取荣耀，又不能为那些“悄悄地来，悄悄地去”的乡亲呜不平。他觉得自己欠了许多良J合债、责任债，每每思图一报乡亲们的升斗之恩。于是，他开始以自己微薄的力量为乡人服务:为穷人诉讼提供免费文墨;为红白喜庆司礼;为穷人抄写文契字据和记算往来帐目;包揽一年一度四乡八村的大字春联等等.
    在上述服务中，再加上几十年乡居生活的体会和感受.他深深感到，占农村人口百分之九十五以上的农民群众，读书机会甚少或根本没有读书的机会，他们与那些“子日诗云”读物无缘.纵使读了几句，在实际生活中也无法运用。于是改‘子日诗云’之弊端，开‘乡俗文化’之先河(墓志铭)的尝试，成为他的抱负。他开始酝酿写作能为普通群众接受，能在日常劳动生活广泛应用的通俗读物和工具书。这就是《元初“》的创作动机和始端。雍正初年(一七三O年以前)，《元初一)’J、册子刻本开始流行(最早的刻本是雍正七年，成书及在武平武东一带流行，当时在康熙未年)，时名《一年使用杂字》。一七三四年，先生告别尘当世，享年五十九岁。
    到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前的二百多年中，《元初一》不胫而走，已经广泛流行于客家居地的福建旧汀州八属;广东梅江、韩江流域;江西会昌‘寻邻、安远各地，受益于它的人民逾五百万。关于这本小册子的价值，拟从六个方面略述于后，以示其概。
    首先，《元初一》是作为一本闽粤翰客家方言地区的通俗训蒙读物而存在。由于它通篇述事立足于下层劳动群众的喜怒哀乐和人们熟悉的农耕风俗，语音上采用客家方言口语，并采取韵文形式，读起来琅琅爽口，易读易记。因此它能在广大人民群众中扎根，为广大人民群众喜闻乐见。因而也决定了它的持久的生命力。二百多年来，闽粤翰客家的许多舍学私塾，把这本小册子连同历史《三字经》一起作为人学儿童的训蒙读物。与历一史《三字经》相比，它给予幼稚的儿童的启发更为生幼具休.因为童稚的理解，对于自己周围熟悉的事物，总比远古时代的三皇五帝要容易得多.作为启蒙读物，它最重要的社会作用，是为那些没有机会读书的广大农村青年，提供了识字读书，熟悉农村事务和风俗习惯的唯一教科书.客家地区，曾经流传着这样的称颂:“可失千两金，莫失杂字本”“一年十二月，行事不需问”直到今天，农村中老年中，还有许多人能记忆成庸，甚至还有许多人辗转传抄。由此我们可以看见它的人民性。二百多年来，多少破蒙的童稚，得到它的启迪，多少与“子日诗云”无缘的农村青少年，因为有了至而享受了文化文明的教益和熏陶。它对客家地区的乡土文化文明的传播和普及起了重要作用。
    其次，《元初一》原名《一年便用杂字》，顾名思义，它是一本客家方言的通用工具书。《元初一》全篇共四千八百余字，所收单字近三千。其所收单字，均为农村应用文常用字汇。而它的七言白话押韵形式，又使它兼有字典、词典的双重性质。尽管它没有今天的字典、词典那样的释字释词。但人们能能通过通俗易懂的白话句子悟出字词的含义。笔者的家乡，便有许多老中年男性，他们青年时代之所以能奇迹般地无师自通，自己给自己扫育，究其奥秘.正是《元初一》这部工具书发挥了它的特殊作用.
    第三，《元初一》向我们展示了二百多年前l阂粤赣客家生动的风俗画卷。如:风俗方面，。它概括地叙述了闽粤赣客家地区的葬丧哀掉，婚嫁喜庆，盛大节日一应仪式，特别提到了当地人民的群众性文化娱乐形式有:船灯、马灯、龙灯、扇灯(今已失传)、秧歌舞、木偶戏、花鼓戏、舞狮等等。而民间的体育活动则有拍棉球(今已失传)、踢球子等等;宗教信仰方面，客观地反映了我国古代人民对自然害灾无可奈何之余的有“病”乱投医，于是创造了许多佛、菩萨的偶像，上至伏羲神农黄帝，下至掌苗使者五谷神雷公电母风伯雨 师，乃至田头地坎的土地神杨大伯公等。等组成了压在人民头上神权金字塔。此外还介绍了四季祭祀仪式，对风水算命卜卦的迷信风俗。作为儒学后人，他对这些迷信是采取批评态度的:“又有算命哄人钱，五星盘子及流年，探人舟水来送煞，弄得人家颠倒颠”。教育方面，.他把知识和读书列为“世间第一”，虽然不免有读书做官的迁腐思想，但它主张为学的原则要“温塾书洲分明章句”，切勿“打有口”。读书，要注意启蒙阶段的基本训练“合本纸库学写字，提笔填红上大人，真落横画并点子，端端正正分均匀”。至于经馆大书堂有学习，则强调听讲、思考、复习三个环节，“上昼讲书下昼想，更深夜静读文章”。农耕方面，它把一年二十四节气所应操作的农事介绍的非常详尽，诸如什么时候下种，什么时候耕中施肥，什么时候收成，农耕应用的各种农具名称、用途，甚至什么品种适宜什么土壤，是直播还是迁插，都一一标明:“南安早赤早迟禾.蚊公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