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天、地、自然物崇拜

　　自然崇拜是人类最早的宗教形式之一。在生产力极端

　　低下的原始社会里，人类出于对异己的自然物和自然力的

　　依赖、畏惧和无知，乃将自然物和自然力当做具有意志的

　　对象加以崇拜，这就是自然崇拜。在中国的自然崇拜里，

　　"天"被认为是自然物和自然力生长运行的空间，所谓"天

　　何言哉?四时行焉、百物行焉"①是得到普遍认可的观念。

　　对于土地及各种自然物的崇拜是自然崇拜本来包括的内

　　容，但土地同各种自然物即"地"同"物"之间又有分别，

　　所谓"地载万物"②也是一种得到普遍认可的观念，所以对

　　于土地的崇拜同对于其他自然物的崇拜是有所分别的;严

　　格意义上的自然崇拜具有两大特征:一、将自然物和自然

　　力本身直接视为具有意志的对象加以崇拜，二、尚不涉及

　　掌管这些对象的神灵之观念。

　　本章描述和论述的对于天、地及木、石、动物、植物

　　等自然物的崇拜，并不合于"自然祟拜"的本来意义，故

　　① 《论语??阳货》。②班固《白虎通义》。

　　以“天、地、自然物崇拜”称之。本章第二节《伯公崇

　　拜》谈论的乃是客家住区的土地神崇拜。这里须加以说明

　　的是，在客家住区，“伯公”、“公王”等指土地神，但其间

　　略有分别，“伯公”指“土地神”，“公王”、“把境大王”、

　　“福主”等指“地方神”，唯此分别常被混淆，本书亦不加

　　分别矣。

　　第一节天公崇拜

　　清代施鸿保《闽杂记》记:

　　宁化童日新为寿宁训导，县有玉皇庙。童日:“俗

　　以玉皇为夭帝，祀天帝者唯天子，士庶祀之，是淫祀

　　也，淫祀宜毁”。乃拆其材以建文庙。

　　这里所记童日新的言论，大可斟酌一番。

　　日新童氏出福建宁化，宁化等客家住区是否就不存在

　　“玉皇庙”一类祭祀“天帝”的宫观坛庙和“士庶”祭祀

　　“天帝”(俗称“天公，’)之俗?“玉皇”之名其实乃出于帝

　　王，“玉皇庙”的建立也多肇自道士，不当尽归于“士庶”。

　　那么，民间“拜天公”同帝王“祭天”、道士“斋天”究竟

　　有何关联、又有何不同?客家住区的天公崇拜呈现了什么

　　样的特殊风貌?

　　客家住区也有“玉皇庙”一类祭祀“天帝”的宫观坛

　　庙，也有民间祭祀“天帝”(“天公”)的习俗。

　　宋修《临汀志》记:

　　开元禅寺在州东，唐开元间诏置于创郡之所，后

　　迁郡治。佩一政和间改名“天宁万寿”，寻改‘??神霄玉

　　清万寿宫”，佛像、赐经尽移置天王院，建炎元年复今

　　24

　　额。

　　这座曾存在了10余年的“神霄玉清万寿宫”，乃是闽西客

　　家住区祭祀“天帝”的宫观坛庙之一。按照记载，它是由

　　佛寺(开元禅寺)改建的，唐代开元年间，诏天下州郡取

　　一寺一观以纪年(“开元”)为号，置于郡所。当时在长汀

　　建立了“开元禅寺”和“开元观”。将佛寺改为祭祀“天

　　帝”的道观，这是宋代道教地位提升的一种表现。

　　明正德版《归化县志》记:

　　鹤升观，在县东瀚溪里。先是，三清坛每设蘸，有

　　鹤自空中下衔褚帛烬，止宿于此，人以其异，遂建宫

　　焉， 因名其山鹤迁，元元真元年，三十八代真人张守

　　兴书“三清殿”匾。

　　这里所记“三清坛”和“三清殿”也属于祭祀“天帝”的

　　宫观坛庙;归化即今明溪县，为福建的客家住区之一。

　　上杭紫金山有“麒麟殿”主祀玉皇大帝。

　　台湾彰化县东势角为客家移民的聚居地，东势角有

　　“玉清宫”主祀玉皇大帝。相传，台湾彰化县东势角“玉清

　　宫”乃是刘水龙十三世祖从广东大埔奉天公令旗来台安座

　　始建的，广东大埔是广东的客家住区之一。

　　天公崇拜是客家住区普遍流行的习俗。陈运栋《客家

　　人》(台北联亚出版社1981年版)记:

　　初九是天公生，玉皇大帝的诞辰，以年糕、果品

　　等敬神。

　　张祖基、高贤治等编著的《客家旧礼俗》(台北众文图书有

　　限公司1986年版)亦记:

　　天公，代天巡狩，严察善恶。每年正月初九日，各

　　家设祭，祈求福佑。

　　25

　　又记:

　　金纸之种类甚多，在配合所祭拜神抵的尊显及阴

　　阳领域有别加以区分设计。金纸基本上分为天金、寿

　　金、刘金、中金、福金五种。天金又分顶极金(天尺

　　金、尺金)、太极金。顶极金属最高级，乃用于宇宙至

　　尊玉皇上帝之诞辰，正月初九“拜天公”，皆以顶极金

　　(天尺金、尺金)敬献。

　　书中《禁止夫妇同房(交合)的日期》一节中，也有两项

　　规定事关天公信仰(按:原文用客家话写成):

　　正月初一名天腊，玉帝下地考察世人的禄命，犯

　　哩济，就除禄减寿。

　　初九玉皇生日，犯哩就减寿。

　　长汀民间还有民谣语涉“天公”，日:

　　财也是宝，子也是宝，财子双全家更好。这般事

　　难计较，算来都是天公造。有财无子富何归，有子无

　　财贫莫恼，生也有靠，死也有靠。①

　　客家民间又有“玉皇大帝案谷一天仓满了”、“玉皇大帝拜

　　财神—有钱大三级”等谚语流传。

　　上杭县民间相传:上杭紫金山美女峰是玉皇大帝的香

　　案玉贬滴下凡变成的，明代长汀进士郝凤升有《美女峰》诗

　　曰:

　　玉皇滴下香案女，独立丰标照秋水。烟霄仿佛见

　　髻类，梳掠年年自风雨。人间阿谁与比伦，姬娥天上

　　① 引自民国版《长汀县志》卷十七《礼俗志).

　　26

　　得相亲。一双鸯凤碧空里，灵搓直鼓朝天津。①

　　从上引材料已可看到“天公崇拜”深入于客家民间祭

　　祀、禁忌、谣谚、传说等方面的情况。

　　那么，客家住区的夭公崇拜同帝王祭祀天帝(祭天)、

　　道士斋醒玉皇(斋天)有什么关联、又有什么不同呢?

　　一、帝王祭天是一种古礼，它在祭祀仪式上经历了某

　　些方面的变化。

　　从《周礼》、《礼记》等书有关帝王祭天的规定和记载

　　看，帝王祭天最初是在露夭举行的。《周礼》:“昊天上帝，

　　以实柴祀”;《丰L记》:“祭天，扫地而祭焉”;《尔雅》:“祭

　　天曰播柴”，疏:“祭天之礼，积柴以实牲体玉帛而播之，使

　　烟气之臭上达于天，因名祭天曰播柴也”。在露天扫地、积

　　柴、“以实牲体玉帛而播之”，这确实是帝王祭天最初的形

　　式.汉代以后，祭天常改在宫、殿里举行。《汉旧仪》记:

　　“汉法三岁一祭于云阳宫甘泉坛，以冬至日祭天”。云阳宫

　　也称甘泉宫，址在陕西省淳化县西北之甘泉山上。

　　在帝王祭天的仪式里，初无“天帝”或“夭神”的画

　　像或塑像。汉武帝元狩三年(公元前120年)，李少翁建议

　　在甘泉宫画太乙、天、地诸神像，这才有了“天”的画像。

　　但是，“天”的画像并不很快为“臣庶”熟知和认可，《蜀

　　书》记:

　　“一温复问日:“天有头乎?’’毖日:“有之。”温

　　日: “在何方也?”毖日:“在西方。《诗》日:乃眷西

　　顾。以此推之，头在西方。”温曰:“天有耳乎?"穿日:

　　“天处高而听卑。《诗》日:鹤鸣于九泉，声闻于天。若

　　i 转引自《佩西风物志》.福建人民出版社1988年饭.

　　无其耳，何以听之。”温日:“天有足乎?”毖日:“有。

　　《诗》云:天步艰难，之子不犹。若其无足，何以步之。”

　　在张温和秦毖的问答里，全无对于“天”之偶像的认同，却

　　有存疑和调侃的意味。

　　此外，帝王祭祀的“昊天上帝”不是唯一的至尊至高

　　之神。宋玉《高唐赋》里有“醛诸神，礼泰一”之句。《史

　　记》则明记:“天神贵者泰一”。《汉书??天文志》也记载说:

　　“中宫天极星，其一明者，泰一之常居也”。近人顾领刚指

　　出:

　　这种天神，无疑发生于阴阳说。天一是阳神，地

　　一是阴神;泰一更在阴阳之前，为阴阳所出，所以谓

　　之最贵。《易传》里说:“易有太极，是生两仪。”泰一

　　便是太极，天一和地一便是两仪。至高无上谓之泰，绝

　　对不二谓之一，本来是一个哲学里的名词，却给宗教

　　家取去做神灵的称号。从此以后，泰一就是上帝之名，

　　上帝就是泰一之位，终汉一代，再也分不开来。①

　　泰一又称太一或太乙，是至高无上、绝对不二之神，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