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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客家源流的再认识
许怀林
客家研究正在广泛展开,客家社区田野调查已得到重视,讨论不断深入,研究者的认识时有修正,相应加深,不断向客家实际—研究对象靠拢。目前争论中的一个具有关键性意义的问题,是“南迁说”与“土著说”之争,即客家究竟是南迁的中原人,抑或是闽粤赣边界山区的土著人。笔者曾参与南迁说的讨论现在再检讨自己的研究,发现仍有不妥之处,需要再予修正。
一、 闽粤赣边区的土著居民是形成客家民系不可缺少的重要成分
原有研究中的主要缺陷是没有充分注意土著居民,忽视了土著在客家形成中的重要地位。大家公认闽粤赣交界山区是客家人的摇篮和根据地,为什么这里能够成为摇篮和根据地?为什么中原人南迁没有定居于此就不会成为客家?仅仅注意此地的地理位置、自然环境、生活条件诸方面,显然是不够的。在大江以南,在云贵川滇等广裹的区域内,相同的乃至更为偏远闭塞的生存空间多得很,和外界相对隔绝的“桃花源”,到处都有,为什么别处都不曾成为诞育客家人的摇篮?
闽粤赣边界之外的南迁的中原人,过聚族而居生活的客族群体,有很多、很多,但他们并不是客家。江西抚州地区乐安县流坑村董氏家族是一个典型例证。流坑董氏是唐末“值李氏乱,避居临川之扩源”。“临川”指郡名,实为所辖的宜黄县。流坑开基祖名董合,他的子孙后嗣始终坚守这块基地,至今一千余年。流坑村中依旧保持着明清以来董氏家族的生活风貌。
流坑位于赣中的零山西部山区,森林繁密,交通闭塞,董氏在此避乱安居,垦种土地,发家致富;大办书院,教育子弟,到了北宋中期成为“科甲联芳”的世家。流坑董氏有多种和客家相同的社会背景,生活环境,却没有演变成客家,在今天的流坑八百余户、四千余口董氏后代中,找不出一个客家人。与流坑董氏情况相似的家族还可以举出许多,例如江西东北部的德兴、乐平地区,有张氏、洪氏、汪氏、董氏等;所有这些地方的迁人者,都没有成为客家人。这是为什么?
答案只能到闽粤赣边界本身去寻找。这里是古越族人、舍族人的风水宝地。如果说这里的水土同样宜人,而这里的避远封闭性又不比别处更厉害的话,那么这里的原有居民便是最值得研究的对象了。迁居这里的中原人要适应南方山区的水土条件,不能不人乡随俗,与土著居民交流共处,岁月长久之后,变客为土,他们的后代,便成了别具特色的“客家民系”。说客家人是迁来的中原人与古越人和舍族居民融合以后而形成的,更符合客观历史实际。
事实说明,客家是历史的产物。在唐宋以前没有客家,在中原地区没有客家,只是当唐末动乱以后,逐步南迁到闽粤赣交界地区的流民,不断与原住民(主要是舍族群众)相互交流融合之后,他们的后代才慢慢形成为“客家”。在演变出“客家”的历程中,闽粤赣交界山区是不可少的自然地理条件,而土著的古越族、舍族群众是决定性因素。没有这个因素存在,就不会衍生出客家。
二、 不断进入闽粤赣边区的南迁者,数量巨大,不容忽视
需要讨论的第二点是说“客家先民并不是中原移民”也欠全面。如果排除了中原移民,我们所研究的“客家”对象本身也就成了问题。
有两点是公认的:一、历史上闽粤赣边界山区是舍族居住区,然而始终是少数民族,人口比重很小。唐宋时代有关这个地区的政治、经济、军事、文化事项的记述,绝少涉及舍族等少数民族的,宋代这里以贩运私盐著称,甚至与官府武装对抗,宋朝廷也不以少数民族的问题论处。直到南宋末期的1262年,刘克庄写《漳州谕舍记》,才说了一些他们的生活情况。
从南宋后期开始,闽粤赣边界山区的舍民反抗斗争不断爆发,这一方面由于官贵富室对他们的欺压剥削加剧,另方面广东、江西附近州县的汉族农民破产逃亡至此,垦山度日,与舍民朝夕相处,休戚与共,彼此支援。遂能人多势众,引起官府的重视。
公认的第二点是有大批汉族人陆续迁人闽粤赣边界山区。其中既有避战乱的中原人,也有原已居住江南,而后逐步南下至此的南方人。这方面的事例很多,毋须罗列。要强调的一点是,唐末至北宋这里的人口剧增,而宋元之际锐减。综计闽粤赣边界9州,唐宋间由3万余户净增113万余户,达30倍;宋元之际减少79万余户,剩37万余户。只及北宋户数的30 .5%。这意味着此地是一个巨大的生存空间,具有大量接纳外来人口的能力。前后两阶段中不断补充进来的人口,自然是四方迁人的汉族人,既加速了这块山区的开发,也提高了当地的文化水平,土客融合而化成的“客家”,便是汉民族的支系,在大同之中只有一些小异。因此,“客家先民”应包括南迁者与土著两部分人群。
三、 滥用“客家”概念.乱套客家名人,对客家学研究有害无益
讨论的第三问题。客家是汉民族中的一个民系,其界域是不严密的,本身处在变化之中,这就使我们的研究要加倍慎密,认真把握客家与非客家的关系。客家本来就是松散的民系,如果再“降格”拉人作客家,势必泛滥无边。而泛客家就将取消“客家”。
严格“客家”门槛,有利于研究健康发展。研究本身是百家争鸣,不同意见的争论是正常的。然而以前阶段上出现过的问题已经得到解决之后,旧的论点就该抛弃,更不宜据以推论出更加离奇的所谓新的结论。比如:中原人(北方人)的南迁,不等于是“客家”的南迁,历史上不存在“中原客家”,当然也没有他们向南迁徙的事;东晋南北朝、唐宋时代的客籍、侨人、客户等等,都不是我们所研究的“客家”,……都已经是历史学、客家学领域的常识,毋庸置疑了。
四、 客家人为什么大书姓氏郡望
客家民系的形成是比较晚的,大约在宋末元初,而“客家”这一名词,是“明中叶以后才逐渐在地方和官府的文献中出现。”(厦大孔永松先生语)“客家”一词由他称变自称,更要推后,是在客家人的自觉意识充分表现出来、展开激烈的生存竞争、经济利益和政治权利之争的时候,为了反驳广府人、“土著人”对他们的岐视、诬蔑,激愤中的客家人在撰家谱时就可能刻意追寻家族历史“都载其先祖来自中原,各姓堂取均大书其姓氏郡望。”在特定背景下伪造原籍故里的事不乏先例。这里举一个相关的事例。唐末天下大乱,淮南光州固始县人王潮、王审知起兵,南下人闽,割据称王,遂有福建泉州等地的许多人在墓志、家谱中都说先祖从光州固始迁来。甚至东晋永嘉之乱时期迁人福建的林、王、陈、郑、丘、黄、胡八姓,都说来自固始。对此,南宋大史学家郑樵(莆田人)在(荣阳郑氏家谱序》中说:“今闽人称祖者,皆曰光州固始。实由王绪举光、寿二州以附秦宗权,王潮兄弟以固始之众之。后绪与宗权有隙,遂拔二州之众人闽。王审知因其众以定闽中。拼桑梓故,独优固始,故闽人至今言氏谱者,皆云固始,其实谬滥云。”当时还有一个莆田人方大琼也指出:“衣冠避地而来,岂必来自一处?……王氏初建国,武夫悍卒气焰逼人,闽人战休自危,谩称乡人,冀其怜悯,或犹冀其拔用。后世承袭其说,世祀邀远,遂与其初而忘之尔。此闽人谱牌,所以多称固始也。”(《跋方诗境叙长官迁莆事始))。这是官绅富室依旁当朝统治者而虚构事实,夸耀门嵋,谋取利益。这些闽人与后来的客家编造郡望的动机不同,然而途经手法一样。五代时期闽入改写乡贯的事例,对我们认识客家人宣扬郡望及其言与行的矛盾,很有启发意义。也许正因为有前人的作伪,故而给后人说家族来历提供了不可靠的依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