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客家及其相关概念的思考

林晓平

客家问题的研究，从其发韧至今，已有一百多年的历史，如果从罗香林先生集客家研究之大成，推出其划时代的客家研究惊世之作《客家研究导论)的时间算起，也有了半个多世纪的历程。不可否认，在前辈与后学们的辛勤耕耘下，客家研究方面已获累累硕果，但同时也必须承认，要建立起独立、系统的严谨的客家学学科，还有很漫长的道路要走，还有许多的工作要做。例如，对客家学的一些基本概念，包括什么是客家、什么是客家人、什么是客家先民、什么是客家后裔等等，还存在着认识上的分歧，如何给它们作出较为科学的定义，怎样来界定它们，仍然是尚未解决的问题。笔者通过调查与思考，对上述问题有了初步的认识，现陈述如下，希望所叙能略有可取。

客家(含客家人)的概念，是客家学中的一个至为关键的概念。如果这个概念弄含混了，其它相关概念就更说不清楚。对于这个概念的解释，不少学者做了努力，并为之下了定义，兹摘引数例如下。

1979年版《辞海》:“相传西晋末永嘉年间(四世纪初)，黄河流域的一部分汉人因战乱南徙渡江，至唐末(9世纪末)以及南宋末(13世纪末)又大批过江南下至赣、闽以及粤东、粤北等地，被称为‘客家’，以别于当地原来的居民，后遂相沿而成这一部分汉人的自称。”

1982年版《简明社会科学词典》:“客家，‘土著’的对称。中国因战乱所迫渡江南徙至赣、粤、闽等地的中原一带汉族居民。原为迁居地当地居民对他们的称呼，后相沿成为他们的自称。”

李逢蕊先生:由于历史原因形成的汉民族的独特稳定的客家民系，他们具有共同的利益，具有独特稳定的客家语言、文化、民俗和感情心态(即客家精神)，凡符合上述稳定特征的人，就叫客家人，否则就不能称之为客家人。’，①王东先生:“所谓客家民系，就是汉民族共同体内部的一支，经过长期的迁移，最后到达并定居在闽、粤、赣交界地区，并形成有别于周边其它民系的独特的方言、习俗和其它文化事象的群体。”

谢万陆先生:“客家系汉民族中佩支稳定的民系，他们本为中原汉人，其中不少是衣冠士族，从东晋起，因战乱、灾荒或王朝更替等因，经今之豫、鄂、皖等地辗转南迁，渐次定居于赣、闽、粤边三角地带，在与当地土著居民交往中，相互融汇;到宋时，他们又在保持汉族基本族性的基础上，形成了基于共同的地域，共同的经济生活，共同的语言，共同的风情习俗与文化，共同的心理凝聚而成的民系个性，从而结成牢固的共同体。后世，人们为使他们及他们的后人区别于原居地的汉人与新居地的土著，遂取其最初为客居者的本义，概称为客家。’，

以上所引关于客家的各种定义，都从不同的角度对客家的特点予以叙述，应该说都有其一定的合理的因素，但也存在着不尽如人意的地方。我认为，要给一个事物下定义，须遵循如下原则:第一、正确无误。要求所述与客观事实相符合而不能相背离，不能言之不实，也不可出现自相矛盾的逻辑错误;第二，简明、具体。下定义不是写文章，毋需长篇大论，不必拖泥带水，任何夸大的、空泛的议论都是应予避免的，应实实在在的，具体地扼要叙述，说清楚即可，点到为止;第三，抓住事物的基本特征，把事物最主要、最本质的东西反映出来，把一事物与其它事物的重要差异揭示出来。在诸多关于客家概念的定义中，有的略欠准确，有的失之繁琐，更成问题的是，有的定义对客家的情况谈了不少，却未叙及到客家的基本特征。

那末，什么是客家的基本特征呢?综观各种关于客家的定义，人们所论包括客家的共同经济、客家精神、历史迁徙、民俗风情、语言、地域等等方面，下面，让我们对这些方面的内容逐一加以分析。

历史迁徙:许多关于客家的定义都强调客家民系在形成前后屡屡迁徙的特点。关于客家的迁徙问题，罗香林先生认为，客家从其先民开始，在历史上经历了五次大的迁移运动，这五次分别是:自东晋受五胡乱华影响的第一次迁移;自唐末受黄巢起义影响的第二次迁移;自宋高宗南渡，受金人南下元人人主影响的第三次迁移;自明末清初，一方面基于内部人口膨涨，一方面基于满族人主中国的影响而引起的第四次迁移;自同治期间，受广东西路事件及太平天国起义影响而引起的第五次迁移。也有论者提出客家经历三次迁徙、七次迁徙等观点。实际上，五次迁徙也好、三次、七次迁徙也好，都是举其大者而言之。我们知道，汉族的迁移是一个非常漫长的历史过程，其原因多种多样，其大的趋势是由北而南。客家民系的形成与发展，固然从某种意义上可说是这种迁移的产物，而其它民系诸如广府系、潮汕系、湘赣系等，其形成与发展，也同样与这种迁移有着非常密切的关系，因此，客家在迁移方面尽管表现得突出些，但迁移并非客家的独特之处，把它作为客家的基本特征是不妥的。

共同经济:有的学者把共同经济作为客家的基本特征之一，写进了客家的定义，让我们从历史和现实这两个方面来略予分析。在历史上，客家的生产方式主要以传统的的农业经济为主，这与全国大部分地区的生产方式并无明显的区别，其劳动与收益也主要是以家庭或家族为基本单位的，并不存在着什么客家经济共同体;在现实社会，客家人除了从事农业生产外还从事工业、商贸等经济活动，是多元化趋势，这方面与其他他民系亦无多大差异。并且，现在也不存在大一统的客家经济共同体，因而，把“共同经济”列为客家的基本特征难以成立。

客家精神:有的学者将“客家精神”写进了有关客家的定义，视之为客家的基本特征以及是否客家的重要标志。在谈到客家精神时，人们往往举出许多方面，如勤劳、勇敢、开拓性、革命性及至节俭、讲卫生等等。其实，这些也正是汉族各民系乃至整个中华民族共有的精神、品质。你能说汉族的哪个民系不勤劳、不勇敢、没有开创精神或革命性?诚然，在某些方面如革命性，客家民系的确表现得更加突出些，但也不能因此而把革命性说成是客家所独有的客家精神，故，把客家精神作为客家的基本特征而写人客家的定义似亦不妥。

民俗风情:不可否认，客家人在民俗风情方面有一些特色，例如山歌、擂茶、菜肴、服饰等等。但这里有两点必须指出:第一、客家民俗的主流部分，如一年中的重要节日，包括春节、清明节、端午节、中秋节等，不仅在时间上，而且在庆祝的形式、内容上与其民系相比实为大同小异，例如，端午节吃棕子、划龙舟，中秋节赏月、吃月饼等等。第二，有的民俗风情如服饰方面，在历史上很长时间，客家人的确有特色，但时至今日，客家与其他民系在服饰方面的差异已越来越小，尤其是城市之间，已几乎没有什么差别，昔日的特色，现在已难成特色。而客家的定义不能仅仅指历史上的客家，也应涵盖现在的客家，因此，把民俗风情作为客家的基本特征写人客家定义，也不是很合适的。

语言:客家话是现代汉语八大方言(北方官话、吴方言、湘方言、赣方言、闽北方言、客方言、闽南方言、粤方言)之一，且是其中颇有特色的方言。客家话在漫长的历史岁月中，相对变化较为缓慢，保留了不少古汉语的成份，在各种汉语方言中，它还是内部比较一致的一种。总之，客家话作为客家的基本特征，是显而易见、易为人们所接受的，把它作为判断是否客家的重要标志，也是易于操作的。

地域:客家作为一个民系的形成时间，学者多有不同的观点，如五代宋初说、北宋说、南宋说、明代说乃至于清中叶说等等，见仁见智，各执一端，看来，这个争论还将继续下去。但我认为有一点无可置疑的，即客家民系产生的摇篮或曰发祥地、大本营为闽、粤、赣交界的三角地区，亦即人们所说的闽西、赣南和粤东北。在历史上，该地区也是客家人的主要聚居区，这些，都是为大量资料所证实了的。时至今日，该地区仍然是世界上客家人口最多、最为集中的区域，例如，粤东的梅州现就有客家人四百多万，闽西现有客家人二百多万，赣南现有客家人七百多万。闽、粤、赣三角地带作为客家民系的发祥地和主要聚居区这一特点是任何其它区域所没有的，因而，这也是客家的重要的、基本的特征。

综合以上分析，客家的定义可概括为:

客家是操客家方言、以闽粤赣三角地带为发祥地和主要聚居区的汉民族的一支民系，该民系的成员就是客家人。

如此定义，其内容可说基本上是正确无误的，也符合简明的原则，更为重要的是，该定义概括出了方言和地域这两个客家的基本特征。

最后，让我们来对“客家人”、“客家先民”、“客家后裔”等概念做出界定。

客家人:居住在闽粤赣三角地带，操客家语的，就是或可视为客家人;迁自或祖先迁自闽粤赣三角地带、操客家语的，同样是客家人。

客家先民:唐宋以来至客家民系正式形成之前的客家民系孕育时期，南迁到闽粤赣三角地带的汉人以及部分与这些汉人结合的土著，是为客家先民。

客家后裔:父辈或先祖是客家人但自己已不能操客家语言者，是为客家后裔。

广义的客家人应包括客家先民与客家后裔，广义的客家人还应包括那些既无客家血统，也不一定居住在客家区域，但感情上认同客家且能操客家语言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