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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从何来\“客家”:从他称到自称 创建日期:    字体显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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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版者:刘镇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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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家”:从他称到自称

 

刘镇发

 

“客家”是一个模糊的概念:由于“客家”本身就是一个还没有充分定义的名词,加上世界各地的“客家人”对自己根源的好奇,和中国so年代以后的改革开放,客家学也再度复兴。“客家”一名的由来,已经不再局限于罗香林教授所提出的“客户说”,而是实事求是,苑寻证据,务求弄清真相。所以,近年来又增加了不少新的见解。在客家意识面临挑战,客家语言文化受到广府、闽南语言文化冲击的今天,要振兴客家,使客家人在现代社会中找到一席立足之地,必须先要了解客家,而了解客家,必须从“客家”的命名开始。

一、              前人对“客家”名称由来说法之分歧

“客家学”虽然是一个看来很新的名词,但它在两百年前就已经开始。1808年广东和平县人徐旭曾对客家名称的见解,可以说是近代客家学的开端。以后的客家学者如温仲和、罗香林等,也大概受到他对“客家”看法的影响。而罗香林在三十年代对“客家”作出定义之后,使客家学界沉寂了半个世纪。直到近年中国改革开放,客家学再度复苏,虽然仍有不少人附和罗氏的说法,但也有很多人对罗氏学说提出了怀疑、质问甚至反驳,使“客家学”又进人了一个百客争鸣的新时代。至今为止,“客家”一词之由来已非一家之言。各种主要说法分列如下:

()罗香林(1933)客户说:“客家”即在五胡乱华,中原人民南迁的时候,晋元帝“以流民多失籍,使条名上有司,为给客制度”。罗氏认为“客家”的“客”由此而来,到了唐宋,便有“客户”的专称。

()陈美豪(1989)夏家说:客家祖先是发祥龄我国中土的华夏民族。由放客家人有强烈的祖先祟拜概念,不忘自己的祖先是“夏家人”,有理由认为就是“客家人”这个称谓的由来。

()陈修、陈百川(1994)河洛说:“客家”一词,来自“河洛”二字之音变。客家人即河洛人,亦从河洛地区迁徙而来的人。

()小川琢治(1990)土著对立说:客家是“支那移民中的种族(:应该是民系),……多居放广东地方,当地居民将其作为外来种族而加以排斥,此乃客家名称之起因。”①

()吴福文(1994)他律变自律说:由放客家民系的形成牵涉多次的迁徙,时时、处处都扮演着外来住家的角色。这样,对龄“客家”的称呼,客家先民最初或许有人不甘趁接受,……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对这种称呼便习以为常,并且无可奈何地乐放接受甚至自我认同。

()万芳珍、刘纶鑫(1994)明清移民说:从五代、两宋以至明初,闽粤赣三省交界处,没有一批自唐宋以来就自称是“客家”的居民,不存在称为“客家”的方言,及名为“客家”的民系。“客家”的称谓是因为明中叶至清初时,对三省交界处大批外移的移民所起的。

()美国人类学家康斯坦保(Constable)广府人命名说:“客家”是广府人对清初由粤东迁来珠江三角洲新移民的称号,起初并无恶意。后来两个族群由于争夺土地,互相仇视,客家人便和自称“本地人”的广府人对立。最后以其方言为识别,成立一个以“客家”为名的民系。

此外,从1989年起,也有不少学者对以上的说法,发表过不同的意见。例如张卫东、刘丽川对“客家”称谓来自“客户”说,以主客数字力斥罗氏之言(张、刘,1989);房学嘉也同样以数字说明“客户”不能跟“客家”混为一谈(房,1994),房氏指出,宋初全国的主户有1023万户,客户有5肠万,后者占总户的三分之一强,而且遍布神州大地,如果“客户”就是“客家”,很难解释为何今天的“客家”只集中在闽粤赣山区,人口也只有全国的3.7%。林嘉书认为“客家”并不比粤语系、闽南语系的族群晚来广东、福建(林嘉书,1994),昊福文则以客家称谓为“他律”性,然后才成为“自律”的称呼(吴,1994)。王东也质疑了罗氏“五代宋初”,“客家”起源放“客户”的说法(王东,1994)

“客家”一词的历史。根据梁肇庭先生的研究(梁,1982),“客家”一词首先在文献中出现的时间是在清代初年,距离现在不过三百年左右。罗氏认为“客家”是一个由来已久的民间称谓,但奇怪的是在明、清以前的典籍中,根本没有出现过民系意义的“客家”一词(吴,1994)。在明朝嘉靖年间编写的(惠州府志》中,在谈到方言的时候,也没有提到有“客家”方言。族群名称则只有瑶、蛋民、舍等,完全没有“客家”的概念。

在明代中叶以前,闽、粤、赣三省交界处的居民,各认为自己是如假包换的本地土著,当然没有“客家人”。到了后来,他们的兄弟一批一批到处“作客”他乡,受到了移民地点居住土著的排斥,变成了“客家人”之后,结果连不曾迁移的“原乡”居民,也因为族群的文化认同,而全都被称为“客家人”。而且有趣的是,被罗氏列人“纯客住县”,闽赣交界地区操“客家话”的居民,直至最近还有很多人不知道,甚至否认自己是“客家人”的情况②。因此,“客家”极不可能象罗氏所说一般,自唐宋以来便已存在的一个民系。

二、“客家”名称的再认识与思考

()客家民系的形成

很多资料显示,无论广府人、闽南人和“客家人”,最先在唐代中叶到宋末时,因为要逃避战乱而到了南方定居。他们南迁的动机和时间几乎相同,所不同者只是迁徙路线和地点而已(林,1994) 这些人一方面以正统汉人自居,认为自己是炎黄子孙,一方面看不起土著的民族(主要是舍族),自己坚持使用唐宋时期的“中原官话”。

当然,粤东一带的居民可能由于生活环境的差异,语言文化也渐渐和邻近的民系有不同,慢慢成立了一个新的方言文化系统。但是,在矛盾没有激化以前,这群“中原后人”应该没有什么“客家”感觉的。这群“中原移民”在明代中叶以前,虽然没有自称或被称“客家”,但他们的方言、宗教、文化已经有一些独特的个性。而广府、闽南、“客家”在唐末到明朝中叶这段时间,也各自和当地的居民互相渗透融合。所以,当第一批“客家人”在明代中叶向外迁移时,别的民系已经察觉到他们已经是“非我族类”了。

()客家名称的形成:谁“舍”谁“客”?

由放在山区过着艰苦的生活,加上人口不断增加的压力,这样“中原人”很快就想扩散去别的地区,来增加生存的空间。因此,清兵人关(1644)是一个很好的机会,继后的“迁界事件”,使得更多“中原人”往广东福建沿海迁移。但这些“中原人”的大汉优越心态,并没有因其迁徙而稍有减退。例如珠江三角洲一带的客家人,只管将同样是汉族的广府人叫“舍佬,舍媛”。③即是还将自己在粤北山区,碰到“土著”都是舍族的观念照搬不疑。大量的粤东北居民迁移的同时,“主客”矛盾也迅速激化了。当这群“山区汉人”移民到平地粤语区,“土著”已经不是少数民族,而是同文同种的汉族兄弟时,也出现一个“正统”的问题了。结果是“山区汉人”误将广府人当作“舍佬”的同时,广府人、闽南人也将这群山区来客当是舍族,而称他们作“客人”或“客家人”。

不难想像,由放“客家”最先并不是一个令人自豪的名称,所以很多人最先是不肯接受的。我们可以从下面的事实,来证明“客家”是明末清初,尤其是和广府人冲突时产生的名称。

(l)广东省以外的“客家人”对客家名称的认识。

除了上述的闽、赣交界地区的人不知道自己是“客家人”外,四川、广西、台湾的客家人,都是在清初到清代中叶从广东、福建迁去的。直至现在,四川人也只管他们讲的是“土广东话”,没有“客家话”的称呼(黄雪贞,1986)。“客家话”在广西叫“新民话”,“麻介话”,“任话”。而台湾跟四川一样,日治时代根本没有人提甚么“客家人”、“客家话”,只认为自己是“广东人”,讲的是跟福佬话不同的“广东话’,④。而日治期间的台湾语言调查中,客家话也只叫做“广东话”,没有“客家话”⑤。在江西和湖南一些地方,清代迁去的粤北移民,叫他们流民、棚民、怀远人,不被称为“客家人”(万、刘,1992)。以上说明了最少在清初以前,“客家人”并不是一个流行在粤东人民之间的词汇。

(2)香港的“本地”与“客家”。

香港在割让给英国以前,新界地区有两个互相仇视的“原居民”族群:“客家”和“本地”。“本地人”族谱记载他们是在宋代从江西、广东番禺、南雄、东莞、惠州等地迁来的⑥。按照罗香林的说法,他们应该是百分之百的客家人。但他们不但没有“客家认同”,自称是本地人,而且操一种属粤方言的“本地话’,⑦。“客家人”均在族谱上写明祖先在唐代黄巢之乱时避难放宁化石壁,后迁闽西长汀,然后在宋代人粤居龄梅县一带,在清朝初年“复界”时(1669),受到清政府的鼓励,才由粤东嘉应州迁来的⑧。

在香港,虽然本地人的服饰和生活习惯,跟客家人的大同小异,可是他们却跟客家人势成水火,而且发生过土客械斗。还说明了“客家”不可能在宋末已经形成。“原居民”的来源地和时间,才是产生“本地”和“客家”的重要因素。从香港的例证来看,也证明“客家”之名亦是他人对客家人的称谓。一般地说,宋代便设籍的人,都会自称是主人(万、刘,1992)。这说明罗氏指的五次“客家大迁徙”中,只有明清的那次跟“客家”的命名有关。

很多广府人也是记载祖先从江西、福建等地人粤,但路线是在宋代居龄南雄,然后才播迁到珠江三角洲一带。故此在宋代末年之后,香港的“本地人”、广东的“客家先民”和“广府人”已经各有自己的土地;也就是说,“客家先民”本来就是嘉应州的“本地人”。如果没有明末清初的大迁徙,就没有今天的“客家人”。江西的“本地”与“客家”,也和香港的情况相若,并且发生过械斗,但“本地人”没有被称为“舍”的记载(刘,1994)

(3)“客籍”、“客话”与“客家”无关。

“客籍”是指“户籍”,跟语言无关。“客话”则指由外地迁来的,“客籍”人士使用的语言。广东雷州一带的居民,是在宋代由福建南部迁移过去的,所以他们操一种闽南话。他们自称本地人的同时,也将清朝才迁移到雷州的广府话称为“客话”,而将客家话称为“任话”(熊,1987)。而“惬话”这个名称,也见于粤北、粤西、广西等地来指“客家话”。所以,“客籍”、“客话”并非一定是跟“客家”挂钩的。

()“客家”在意义上的蜕变与客家认同的危机

由于客家人跟广府人对立,他们十分重视自己的语言,不希望被他们想像的夷狄同化。但语言忠诚性不是客家人的专利,南方人基本上都是对自己语言很固执的。只是当粤东移民接受了“客家”这个标记,而间接放弃了自己的土地主权时,客家人的认同,便由土地转到语言上去了。因此“客家”变了一个由自身语言,尤其是以梅县话来代表的认同。“宁卖祖宗田,莫卖祖宗言;宁卖祖宗坑,莫卖祖宗声”变了客家人的“家训”,因为如果连客家话都不讲的话,客家人就一无所有了。其实,这就是语言学的“认同”理论(Ap1and Muysken1987)

因此,“考证”明代中叶或以前的某人是客家人时,可能同时就犯了一个极大的谬误:因为当时根本就没有“客家人”这个观念。不但宋代的朱熹、文天祥当不了“客家人”,就是考证毛泽东是“客家人”(凌,1994)也有问题:因为毛的先祖毛太华先生,一来是在明朝初年便已迁居湖南,二来起点也不是三省交界的地方(毛太华的故乡吉水是赣中赣语区),时、空上都不符合形成客家民系的条件。

无论广府人、客家人或闽南人,都是南迁汉人的后裔(林,1994)。严格来说,“客家人”的祖先,.在元、明两代仍在孕育期,而在明朝末年、甚至是在清初以后才在自愿跟被迫间诞生的。“客家人”主要是移民之后在语言跟生活习惯上,受广府人和闽南人的排斥,而不自愿地自立门派。

很明显,在这场还在进行的身分战斗中,“客家人”在广东和台湾,已经输掉了自己的省籍,被人从自己的土地上连根拔起。当广州话和闽南话分别在广东和台湾,均成为该省的“正统”语言时,客家认同便成了一个包袱。放是,由徐旭曾到罗香林,都出现了客家人“寻根”的行动,证明自己是“纯汉人”来给自己一个肯定。但随着“纯汉人”神话的破灭,“客家”已经不起省籍地方主义者的挑战。所以,客家人正以惊人的速度,放弃自己的语言文化,来换取别人的谅解。

由放“客家”本来就是一个不太雅听的名称,很多人都正在想摆脱这个身份。在香港、台湾、深圳等地的客家聚居点,很多“客家人”已经不再跟孩子讲客家话,继续做“客家人”,而这以香港的情况尤为严重⑩。了解了“客家”名称的由来之后,“客家人”应该尝试一些更积极的办法,用现代化的概念来保存自己的语言文化。例如换一个新的族群代号,确立自己的疆界,学习别人之余保存自己的语言,才可以避免最后被人并吞与同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