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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从何来\客 家 话 前 瞻 创建日期:    字体显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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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版者:谢栋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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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栋元

 

(一)

语言是文化的载体、文化的容器,语言文化是识别民族、民系的重要标志。陈寅格在《唐代政治史述论稿》中说:“汉人与胡人之分别,在北朝时代,文化较血统尤为重要。凡汉化之人,即目为汉人;胡化之人,即目为胡人。其血统如何,在所不论。”因此,有关客方言、客家文化的历时共时研究,对科学地界定客家、非客家、客家人、客家先民、客家后裔等概念极有帮助。

一种方言或语言,在长时期的使用过程中会发生变化,变化的结果大体有以下几种:一是萎缩流失;二是和别的方言组成混合型方言;三是消亡,即为其它方言或语言所取代;四是吸收共同语或其它方言的成分、调整自身结构,继续存在。

客方言也不例外,也会发生变化,变化结果如何?这是学者们极为关注的问题。

方言的变化,和方言的地理分布有关,方言的地理分布决定了方言的变化程度和变化的顺序。由于方言的地理分布和历史上的人口移动有密切的关系,因此我们在讨论方言的地理分布时,自然也会把时间因素考虑进去。本文从语言接触、方言间互相渗透的视角,将客方言的地理分布划为八个大区:(l)大本营地区,(2)客粤方言接触区,(3)客闽方言接触区,(4)客赣方言接触区,(5)客湘方言接触区,(6)客川方言接触区,(7)海外区,(8)中国大陆各省大中城市中的客家散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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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大本营地区。客家大本营指闽粤赣三省交界的闽西、粤东、赣南连成一片的三角地区。由于自宋元以来,大量的客家人在这个地带流转、定居,又以这一地区为基地向湘东、四川、广西、粤西、台湾、海外等地播迁。同时向异地迁徙的客家人仍与这个三角地带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故被全球的客属人士称为客家大本营。闽西现有270万客家人,面积1.91万平方公里;粤东(这里指梅州市)460多万客家人,面积1.6万平方公里;赣南总人口为700万,其中赣州有35万人是讲西南官话的居民,另外信丰县和部分农村也有讲西南官话的,除去这些,赣南的客家人仍有600余万。大本营客家人的总数为1300余万人,总面积约7万平方公里。

(2)客粤方言接触区。客家话和粤语的接触主要发生在广东、广西及香港地区。

在广东境内,粤语的广府片(又称粤海片)、四邑片、高廉片、罗广片都和客方言发生接触。广府片的人口约2以刃万(据李新魁),其中花县、从化、清远、深圳、英德、中山等24个县市既通行粤语,也有讲客方言的,讲客方言的人口有376万多(据侯国隆)。高廉片的人口约600万,其中阳春、阳江、廉江等8个县市既通行粤语,也通行客方言的人口有200多万。四邑片的人口约4田万,其中鹤山、台山、恩平、开平、新会、斗门等县市既通行粤语,也有讲客家话的,讲客家话的人口约10多万。罗广片的人口约700万,其中罗定、广宁、连县、郁南、怀集、连山等县市,既通行粤语,也有讲客家话的,讲客家话的人约30万。上述地区的客家是从清初康熙年间开始,陆续从粤东、闽西、赣南迁人的。新移民与原住地讲粤语的人或者是混居,或者是自己占据一定范围的地盘,周边为原住地居民。所以,粤客两种方言在这些地区往往交错分布,或形成客方言“飞地”。例如,增城县就属于粤客交错分布地区。县内粤客两类方言人口总计为醉.3378万,其中粤方言39.3270万,约占总人口的61%,客方言25.0108万,约占总人口数的39%(何伟棠,1993) 县内共有巧个镇,只有3个镇没有客方言人口,其它12个镇既有粤方言人口,也有客方言人口。“飞地”的例子在广东也不少。例如番禺县化龙镇与新造镇之间的东庄和新旧庄近200户居民都是客家人,他们离村讲“白话”,回村讲“客话”,对外并不讳言自己是客家人(赖雨桐、侯国隆,1994)。从化县的吕田也是被“白话”包围的客方言岛。

在广西境内有23个县市通行粤语,人数约1300万。其中贵县、桂平、平南、玉林、博白、陆川、钦州、埔北、昭平、蒙山、鹤县、钟山等是和客家话接触的县市。上述地区的广府、客家两民系是在清初从广东中部、北部、东部沿西江进人广西东部和南部的。由于客家民系人数较少,在多数地区客方言被粤方言所包围。

在香港,客方言完全被粤方言所包围。香港现有居民630多万,90%的人使用粤语。据1991年的人口普查,按习惯使用的方言以客家话为标准而划分的5岁以上人口有84134人,占总人口(5岁以上)1.6%。广府民系进人香港,始于宋代末年,而客家民系大量进人香港则是清初颁行“迁海复界”令之后,所以客家人居住的地方多在当时比较落后的地区,如元朗、大埔、观塘、葵青、沙田等地。

(3)客闽方言接触区。客方言和闽方言的接触主要发生在福建的西部、广东的东部和台湾。

在福建省西部,客方言和闽方言有一条从北到南的绵长的弧形接触线,这条线北起将乐、中经明溪、宁化、清流、长汀、连城、龙岩、永定,南至平和、诏安。在这条线附近的客家人多兼通闽南话,说闽南话的福佬人也有不少兼通客家话。

在广东境内,客闽方言的接触主要在潮汕地区,包括汕头市所属的普宁市、揭阳市、潮阳市、潮安县、揭西县、饶平县、惠来县、潮州市和汕尾市所属的海丰县、陆丰县。汕头、汕尾两市所属县市的总人口有11925773人,使用客家话的人口则有1405684人。潮汕地区使用的语言主要是潮汕方言,它是闽南方言的一个分支。客家方言在潮汕地区使用较多的县市有揭西县(372〕服))、饶平县(160000)、海丰县(117000),但不论哪个县市,使用客方言的人数都比使用潮汕方言的人数少得多。

在台湾,客闽方言的接触,主要在台湾北部的桃源以南乡镇,中沥、新竹、苗栗一带乡镇,以及南部屏东县,高雄的美浓镇、东部的花莲等地。讲闽语的福建人早在五代十国时期便已进人台湾。客家人则在明末清初才开始人台。目前台湾汉族人民中80%是讲闽语的福建人。讲客家话的客家人约有300万,占全岛汉族人口的巧%。强势的闽语,给客家话以深刻的影响。

(4)客赣方言接触区。客方言和赣方言的接触主要发生在江西中部的兴国、泰和、于都,北部的武宁、修水、铜鼓、万载,西部的遂川、万安、永新,东南部的瑞金、会昌、石城、宁都等地。由于客赣方言的形成有一个共同的源头,后来虽然分流,但相同相似之处比比皆是,因此有许多学者主张客赣方言合而为一。笔者认为客赣分为两种方言比较妥当,但两者之间如兄弟之分形,相互之间的影响反而不容易讲清楚。

(5)客湘方言接触区。湘方言分新湘语老湘语两种。客方言在湘东北部的平江开始,中经浏阳、酸陵、枚县、茶陵,直到南部的炎陵、汝城一条绵长的地带和湘语(主要是新湘语)发生接触。对湘方言产生了一定的影响。

(6)客川方言接触区。客家人人川是在清初“湖广填四川”的移民运动中开始的,从康熙初年到乾隆中期,迁移时间持续了100多年。据崔荣昌调查统计,客家人人川定居的地点共有63个县市。客方言点比较集中的地方:一是成都郊县的东部山区,二是川南内江地区,三是川北的仪陇,四是西南的西昌(崔荣昌,19%)。四川是拥有一亿多人口的大省,到目前为止,在四川省内能通客方言的人约有100万,另有10(力万是属于不会说客家话的客家后裔。这100万人,除了坚持使用客家祖宗言之外,还要学会四川官话。所以63个县市的客家方言点,实际上被汪洋大海的西南官话所包围。

(7)海外区。客方言的海外区可分亚洲、非洲、欧洲、美洲、大洋洲五个地区。

移居亚洲的客属华侨华人总共有350万,分布在21个国家和地区。印度尼西亚有120万,马来西亚100万、泰国60万、新加坡50万。沙巴、越南、缅甸、印度、沙捞越、日本、文莱、菲律宾、老挝、东帝坟、柬埔寨、巴基斯坦、尼泊尔、南朝鲜依次减少(海外区客家人数均据罗英祥,1994)

非洲的客属华侨华人共有5.4万人,分布在12个国家。人数较多的有毛里求斯(2.5)、留尼旺(1.3)、南非(1.5)

美洲的客属华侨华人约46万,分布在21个国家和地区。美国有10万,秘鲁巧万,牙买加10万。

大洋洲的客属华侨华人共有3.5万人,分布在11个国家和地区。人数较多的有澳大利亚(1.1)、塔希(8500)、大溪地(8000)、斐济(4000)

旅居欧洲的客属华侨华人约5万,分布在18个国家和地区。英国3.5万,荷兰8000

客家人迁居海外的时间可以追溯到宋元时代,但规模较大、集团式的出洋潮应是19世纪末才开始的。从上世纪到本世纪30年代抗日战争爆发之前,是客家人“过番”的鼎盛时期。

海外客家话要和世界上各种语言发生接触,这种接触,引起人们关注的不在于两种语言谁借了谁多少成分,而在于客家人对自己的母语方言是否趋于冷淡,甚至放弃使用。

(8)中国大陆各省大中城市中的客家散户。在中国大陆各省大中城市中都有数以百计、千计不等的客家人,他们多数是50年代以来分配到那里工作的大专毕业生或部队转业军人。以辽宁为例,1993年成立辽宁客家研究会时,统计全省有50(X)客家人,他们多数是工程技术人员、政府官员,还有少数文艺、新闻工作者及大学教授。他们居住分散,平常极少来往,即使见面也绝不使用客方言。他们的子女从牙牙学话开始便生活在胶辽官话的语言环境中,如果夫妻两人都是客家人,或者家中有客家阿婆照顾小孩,那么他们的子女有可能会讲客家话,或者只会听不会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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语言(或方言)的接触,是语言(或方言)发生变异的催化剂。客方言和多种方言发生接触,出现许多变异现象,由于地区不同,“变异”也不完全一样。

大本营地区,因面积广大人口众多,受其它方言渗透较少,故语言较稳定。在未来,随着人民的文化教育水平的提高,大本营地区将会有更多的人学会普通话,有更多的人成为既会客方言又会讲普通话的“双语人”。语言不仅是人们的交际工具,而且语言本身也是一项资源。双语发达,必然有助于本地区的发展。“语言通四海,财源达三江”此之谓也。在未来,大本营地区的客家话将会吸收更多的普通话词语(尤其是文化词)来丰富自己的词汇,使客家话的表达功能更趋于完善。而语音、语法方面则不会有大的变动。

在客粤、客闽、客川等方言接触区,情况较为复杂。总的来说,在比较多的地方,粤语、闽语、西南官话是强势方言,而客家话则是弱势方言。这些地区有较多的客家人学会广州话、福建话、西南官话,成为客粤、客闽、客川双方言者。反过来,说粤语、闽语、四川话的人学会客家话则比较少。

在语言结构方面,方言间互相渗透,弱势方言受强势方言的影响较深,语音、词汇、语法都会发生一些变化。例如,客家话是没有撮口音的,但从化吕田的客家话却有撮口音,那里的客家人把“虑”读成〔。ly」“徐”读成〔itsy」。这是受粤方言影响所至。又如客家话没有鼻化韵母,但饶平上饶客家话却有四个鼻化韵母〔a 1 ulan],把“夏”读成〔“ha〕,把“鲜”读成[tsi],这是受潮汕话(闽语)影响所至(詹伯慧,1990)

词汇方面,客家话受强势方言的影响更直接、更普遍,如粤语的巴闭、论尽、嘴、化学、含巴冷等词,都被许多地区的客家话所吸收。又如福建大池客家话受闽南话的影响,改说镬头为鼎、杯子为贩、眼瞎为青盲、肚饥为楞、翼为翼股(李如龙等,1995)。语法方面,影响虽不及词汇普遍,但也不乏其例,如有许多名词在客家话里一般是不能重叠的,而四川客家话却可以重叠:把棒子说成棒棒,沙子说成沙沙、坡说成坡坡(崔荣昌,1996),这也是受西南官话的影响。

当然客家话对粤话、闽语也有影响。例如粤语有九个单字调,但中山市石歧镇内的粤语却有六个单字调:阴平、阳平、上声、去声、阴人、阳人。詹伯慧认为这是受到中山客家话的影响,中山客家话刚好也有这六个声调。在福建九峰镇客闽双方言区,闽语借客方言的词语数量也不少,如番豆(花生)、手指公(大拇指)、择(选择)、牛枯(公牛)、灰卵(咸蛋)(李如龙等,1995)

客粤、客闽、客川方言之间互相渗透的结果是:

①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双方都拥有对方语音词汇语法的一些成分。

②组成混合型方言,如惠州话原为客家话,现变成似客非客、似粤非粤的混合型方言。汕尾市的海丰县有少数人讲一种“尖米话”(粘米话),也属于似客非客、似粤非粤的混合型方言。福建闽西的孔夫话是闽南话与客家话的混合型方言。

③由双方言变为单方言,一方被另一方所取代。例如,福建平和县九峰镇上的话原是客家话和闽南话的双方言区,现变为单一的闽南方言点了,客话被闽南话所取代。

(四)

方言使用者、语言集团对第一语言(方言母语)、第二语言(即习得方言)所持的语言态度及情感,也深刻地影响着方言或语言的变化。客方言和其它方言的接触面扩大了,双语人、双方言者人数与日俱增。与此相关联,人们的语言观念也发生了变化。居住在福建平和、诏安的客家人把只会讲自己的方言母语而不学习闽南话的人讥为“死客”;而平和、诏安操闽南方言的人则把不学习客家话的人讥为“死福”,把客家话、闽南话都讲得好的人誉为“伯劳”(一种会叫会唱的小鸟)(李如龙,1995)。这是很开明的语言观。双语双方言,加速了地区的语言文化的融合,促进了地区的经济的发展。

不同年龄的人所持的语言观点及语言感情往往不相一致,尤其是远离客家大本营地区的新生一代,他们对方言母语的感情显然有异于先辈。客家话“一代亲,二代表,三代闲了了”原本是用来描写血缘关系逐代而疏远的俗语,这里借用来形容客家新生一代对方言母语疏离的状况。在亚洲、美洲、非洲、大洋洲、欧洲,那里的第一代客家人对客家话怀有深厚的感情;土生土长于海外的第二代由于受到异质文化和居住国语言的影响,对客家话的态度平平淡淡,如果父母都是客家人,情况会好一点;到了第三代,对客家话、客家文化几乎全无所知,达到“闲了了”的地步。

孟子说:“君子之泽五世而斩”,讲的是君子的流风遗韵到第五代便断绝了,这句话也可以借用来描述客方言在某些地区萎缩流失的景况。上面提到的亚非拉美各洲,情况不完全一样。亚洲的东南亚各国,由于客属人士较多,“四缘”功能健全,社团林立,宗亲活动频繁,客家话保存的时间要长一些。但由于客观上一些原因,这个地区的华人也有被迫放弃自己的方言母语和故土文化的。至于散居在客籍人士较稀少的欧洲、大洋洲更可想而知了。在香港,年轻的客家人几乎不讲客家话,看来,香港的客家话也可能会“三世而斩”或“四世而斩”。在中国大陆各省大中城市中的的客家人,他们的客家话也将“二世而斩”或“三世而斩”。总之,除客家大本营之外,其它地区的客家话在语言接触中有的有得有失,有的失大于得,有的甚至失而无得。

为了阻止客家话的萎缩与流失,许多客籍人士提出了一些办法,其中一法曰:“学阿爸话”。此法是针对身居海外的客家男士娶了异地异方言的女子为妻生下子女学阿姆话丢了客家话而提出来的。“学阿爸话”当然不失为一个好办法。只要这个“阿爸”是会讲客家话的阿爸就有效。但这个“阿爸”如果是上面提到的第三代或第四代对客家话已属“闲了了”的阿爸,便无效了。这时就得改变主意,让不会客家话的男士娶会客家话的客家妹为妻,生下子女便可以学阿姆话了。通过婚姻关系保持本民族、本民系的“纯度”,这是一个古老而有效的办法。当然最有效的办法,还是发展经济、提高文化教育水平。

在海外提倡保存客家话,是为了继承和发扬优秀的客家文化,是为了中华民族的一个分支能在世界民族之林中谋求生存和发展,这是应该充分理解和支持的。

海外的客家新生后代,他们的文化观、价值观已有异于中国大陆的客家,在全球信息化即将到来的时代,我们对海外客家新生一代放弃母语方言而改用其它语言要给予充分理解。从“地球村”这个角度去审视客家新生一代的文化观、语言观,我们觉得他们的语码选择并无可非议之处。他们虽然不会讲客家话了,但我们仍可称他们为“客裔”(客家后裔),因为他们毕竟是客家人的血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