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家方言所沿用的古汉语词例释

吴金夫

本文所说的“客家方言所沿用的古汉语词”，是指一些古汉语词，现在普通话里已很少用甚至已完全不用了，而在客家话里至今仍保留着沿用着的词。

我们了解研究这个问题，对研究客家学;研究汉语史;对阅读古籍;对推广普通话;对研究社会学等方面都有重要的意义。

客家方言大量保留沿用古汉语词，有力地驳倒了客家人“非汉种”的谬论。

客家方言中所沿用的古汉语词，名词、动词、形容词、数量词、代词、介词等都有，既有单音节词，也有双音节词。下面我们就分别举例说明。

（一)

[目]—《说文》:目，人眼，象形，重童子也。又:眼，目也。可见古代“目”“眼”的词义是相同的，但多用“目”。如:

①唐·李复言《续玄怪录》“杜子春”云:“既而大雨傍澎，雷电晦螟，火轮走其左右，电光掣其前后，目不得开。”

②唐·王之焕《登鹤鹊楼》:“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

现在普通话里已多用“眼”，“目”只多在成语或词组里出现，如“目瞪口呆”“耳闻目睹”“目无法纪”等。而在客家话里，把“眼”仍叫“目”，把“眼睛”叫“目珠”;“眼泪”叫“目汁”;“眼屎”叫“目屎”; “睡觉”叫“睡目”。

[屋]—《说文》屋，居也。就是把挡风避雨，居住的地方叫“屋”。如

:①唐·薛调(无双传》:“仙客税屋，与鸿获居。”

②唐·李复言<续玄怪录》“杜子春”:“初五更矣，见其紫焰穿屋上，大火起四合，屋室俱焚。”

③杜甫《夏日李公见访》:“隔屋唤西家，借问有酒不?”《禹庙》:“荒庭垂桔袖，古屋画龙蛇。”在普通话里，“屋”已为“房子”“房屋”所代替，而在客家话里，“房子”仍称“屋”。如“盖房子”叫“做屋”;“几间房子”说“几间屋”;“房子坏了”说“屋坏了”;“房檐下”说“屋檐下”等等。

〔卵〕—《说文》:凡物无乳者卵生，象形，凡卵之属皆从卵，卢管切，上声。在古汉语里就是这样用的。如:

①唐·佚名《李师师外传》:“进以时果数种，中有香雪藕，水晶藏婆，而鲜枣大为卵，皆大官所未供者。”

②唐·段成式《酉阳杂姐》卷四:“崔玄亮常侍在洛中，尝步沙岸，得一石子，大如鸡卵，黑润可爱，玩之。”在普通话里，“卵”已为“蛋”所代，如“鸡蛋”“鸭蛋”“鸟蛋”，而在客家话里“蛋”仍叫“卵”，仍说“鸡卵”“鸭卵”“鸟卵”等。

[月光]—在唐人的作品里，把“月亮”叫“月光”。如:

①唐·无名氏小说(郑德磷》:“夜将半，闻江中有秀才吟诗曰:‘物触轻舟心自知，凡恬浪静月光微;夜深江上解愁思，拾得红萦香惹衣。”，

②李白(静夜思》:“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③唐·赵暇《江楼有感》:“独上江楼思悄然，月光如水水如天;同来玩月人何在?风景依稀似去年。”

在普通话里，已不把“月亮”叫“月光”了，而在客家话里，仍把 “月亮”叫“月光”，如“月亮很亮”说“月光好光”。(说文》光，明一也。所以在客家话里形容词“明”“亮”都用“光”，如“天明了”说“天光了”。唐代也是如此用法，如李白:《北上行》:“何日王道平，开颜见天光。”“房子外面很亮”，客家话说:“屋外头好光。”客家地区有一首家喻户晓的旧儿歌(月光光)，尽管各地的词有所不同，但开头一句都是“月光光”，如“月光光(月亮很亮)秀才郎，骑白马，过莲塘，莲塘背，种韭菜，韭菜花，拗来送亲家，亲家屋前一口塘，养个鲤鱼一尺长……。”

(二)

在这一部分里，对客家话沿用古汉语的动词举例说明。

〔著〕—在客家方言里，“穿”这个动词都用“著”。如“穿衣服”说“著衫裤”;“穿鞋”说“著鞋”;“穿木拖鞋”说“著屐”等，这也是沿用下来的古汉语词。如:

①《晋书·宣帝纪)云:“关中多羡黎，帝使军士二人著软材平底木屐前行。”

②南北朝民歌(木兰诗):“脱我战时袍，著我旧时裳。”

③唐代变文《搜神记》云:“其天女著衣讫，即腾空从屋窗而出。”

④宋·苏东坡《薄薄酒)二首之二开头云:“薄薄酒，饮两钟，粗粗布，著两重，美恶虽异醉暖同。”

〔拗〕—《正韵》敖巧切，《说文)手拉义，《增韵》折也。“拗”在古汉语里作动词用。如:①唐(降魔变文》:“水牛见之，亡魂跪地。狮子乃先慑项骨，后拗脊跟，未容咀嚼，形骸粉碎。”

②宋·王令(望花有感》:“高枝飞鸟夜踏空，低树狂儿日摧拗。”

③元·陶宗仪(辍耕录)卷十二:“南方或谓折花曰拗花。”唐·元微之诗:“‘试问酒复歌板地，今朝谁是拗花人?’又古乐府‘拗折杨柳枝”，。

在普通话里，拗已不用了，而用“折”了，但在客家话里仍沿用着，折花仍叫“拗花”。如“折一朵玫瑰花”仍说“拗一朵玫瑰花。”其他许多用动词折的地方，也仍然用“拗”，如“把甘蔗拗t‘on(断)”“松树枝很脆，一拗就t‘on(断)。”

〔斟〕—在客家话里，“倒酒”说“斟酒”，“倒茶”说“斟茶”，这动词“斟”也是沿用下来的古汉语词，我们不难在唐宋人的诗文中找到它。如:

①唐·白行简《李娃传》:“复坐，烹茶斟酒，器用甚洁。”

②唐·陈子昂(薛大夫山亭宴序》:“左对青山，俯盘石而开襟，右临澄水，斟绿酒，弄清弦，索皓月而按歌，追凉风而解带。”

③宋·孟元老《东京梦华录》卷二:“又有向前换汤斟酒歌唱，或献果子香药之类，客散得钱，谓之‘厮波’。”

④宋·辛弃疾词《洗溪纱，寿内子》:“寿酒同斟喜有余，朱颜却对白鬓须。”

[食]—在普通话里，动词“吃、喝、饮”是有区分的，而在客家话里却不区分，“吃、喝、饮”都用“食”。如“吃饭”说“食饭”;“喝酒”说“食酒”;“饮水”说“食水”。说“食酒”也许有人会觉得可笑，会说:“酒还要用牙齿去咬吗?”其实并不可笑，古人就是这样说这样用的。清代梁绍壬著的《两般秋雨盒随笔》卷一“食酒”条，就曾对此专门作过解释和引证，他说:“有闻阖子作日记册云:‘某日买烧酒四两食之’人遂传为笑柄，而不知亦未可非也。《于定国传)(《汉书》)曰:‘定国食酒数石不乱。’柳子厚(序饮》亦云:‘吾病痞，不能食酒’。侧酒言食，其来有自。”我们从唐人的著作中可以找到很多这方面的例子。如:

唐·杜光庭《虫L髯客传》:“客抽腰间匕首，切肉共食，食竟，余肉乱切送驴前食之，甚速。”

〔擎」—在客家话里，有些举托动作，不说“举”而说“擎”，如 “举旗”说“擎旗”，“打雨伞”说“擎遮子”。这也是沿用古汉语的用法。如:

①唐·王建《寻才魔歌》:“大竿百夫擎不起，袅袅半在青天里。”

②唐·裴铡《裴航》:“航揖之，求浆。抠咄曰:‘云英，擎一颐浆来，郎君要饮”，。[祈]—〔tsuk]音酌，砍伐也。在普通话里，已为“砍”所取代，只能在古代著作里看到这个词了。如:①(荀子·性恶):“工人所木而为器。”②唐·柳宗元(始得西山宴游记》:“遂命仆人，过湘江，缘染溪，研棒莽，焚茅筏，穷山之高而止。”

在客家话里，“研”仍沿用着，且音义都未变，如“研甘蔗”(砍甘蔗)“研树枝”(砍树枝)等。

(三)

〔肥〕—在说北方话地区，如有人长得很胖，你问他:“你为什么长得这么肥?”那么对方会不高兴的，甚至会认为你是有意骂他，因为在现代汉语里，只把动物长得多肉叫“肥”，而把人长得多肉叫“胖”了，因此说人长得肥，已带有贬义了。但在客家话里仍把人长得多肉叫“肥”，而且无贬义。比如你碰见一位多年不见的朋友，对他说:“虞比过去肥(言皮)得多!罗!”对方不但不会生气，甚至会很高兴。汉·许慎《说文解字)云:“肥，多肉也。”“胖，半体肉也。”可见“肥”和“胖”不是同义词，但本义并无褒贬义分。

在古代汉语里，说人长得多肉就是用“肥”而不用“胖”，因为“胖”只有半体肉也。如:

①唐·王仁裕《开元天宝遗事》:“杨国忠龄冬月，常选脾妾肥大者，行列放前，令遮风，盖借人气相暖，故谓之肉阵。”

②唐·姚汝能《安禄山事迹》:“晚年益肥腹垂过膝。”

在古代，不但人和动物可说肥和瘦，树也可说肥和瘦。如唐·段成式《酉阳杂姐》卷十八云:“龙脑香树，……树高八九丈，大可六七围，叶圆而背白，无花实，其树有肥有瘦，瘦者有婆律膏香。”

[细」—《说文》细，微也。小，物之微也。可见形容词“细”和“小”，在古代汉语里是同义词，形容小，往往用“细”。如:

①杜甫《送翰林张司马南海勒碑》:“野馆浓花发，春帆细雨来。”

②唐·贺知章《杨柳枝词》:“不知细叶谁裁出，二月春风似剪刀。”

③五代王定保《唐披言》卷八:“道人言曰:‘此细事也，也可为奏章一通。”，

在现代汉语普通话里，形容物之微，已很少用“细”而多用“小”了。而在客家话里，形容物之微，仍用“细”。如“下小雨”说“落细雨”;“小孩”叫“细人仔”;“小男孩”叫“细赖子”;“小女孩”叫“细妹子”;“小路”叫“细路子”;“小房子”叫“细屋子”;“小石头”叫“细石子”等。

「做家」—节省，勤俭的意思。如:

①元·张国宾《罗李郎》第一折:末(带云):“想老夫少年时做家呀，(唱)俺也曾早起迟眠使计谋。”

②元·武汉臣《老生儿》第一折(正末)唱[后庭花」则为我做家呵武分外，今日着我无儿呵绝后代。可不这铿悟招灾祸，若是肯慈悲呵也不到的生患害。

在现代汉语里，这个词已经完全不用了，我们查《现代汉语词典》等都没有这个词，而在客家话里仍然使用着，如“渠保做家人，肉都畲唔得买来食。”“渠真做家，屋里只点个八瓦的灯泡。”

[几多]—在客家话里，“多少”都说“几多”，如“虞有几多钱?”“渠屋家有几多个人食饭?”这词也是沿用古汉语。如:

①李爆《虞美人》:“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②元·谷子敬《吕洞宾三度城南柳》楔子:酒保(做见科云)“师父，买几多钱的酒?”

〔打」——在普通话里用介词“从’，“由’，的地方，在客家话里用，’rt”。如“渠打脉个地方来?”(他从什么地方来?)“公路灯涯门前过”“打”这个向也是从古汉语沿用下来的。如:

①宋·辛弃疾(鹤鸽天·戏题村畲》:“新柳村，旧沙洲，去年溪灯那边流。”

②元·关汉卿(大德歌》:“谁着你摇铜铃唱挽歌，因灯亚仙门前过，恰便是司马泪痕多。”③元·郑德辉《三战吕布》第一折“(曹操云)小官前往青州催运粮草去，路打此德州平原县经过，见此处桑麻映日，禾稼连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