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家谚语:客家人根在中原的见证

马卡丹

客家人根在中原，这似乎已是一个不争的事实。100余年间关于客家的论争，在这一点上，90%以上的学者和各界人士都已形成共识。当然，长期以来仍一直有一些不和谐的声音，远的如“客家土著说”，把客家人说成是土著，是苗瑶之族，把“客”字加上犬旁而成为“喀”，这些早已遭到驳斥;近的如一位学者抛出的“客家共同体”之说，看似出新，其实与“客家土著说”同出一辙，都是对客家人根在中原的否认。

客家人究竟是中原移民还是土著?客家人的根究竟在何处?这是一个不容混淆的大是大非问题。走向21世纪的现代客家人，更加需要对根的认同，只要看看近年来海内外客家赤子寻根的热情，便可见一斑。其实，只要不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客家人根在中原是谁也无法否认的。无论从历史、风俗、方言各个方面看，客家人与中原，这种流与源、枝与根的关系都是显而易见的。本文拟从客家谚语这一侧面，探讨客家文化与中原文化的传承关系，佐证客家人根在中原。

谚语是人类经验、智慧的结晶，不同民族、不同地域的谚语，具有截然不同的特色。客家人作为南来的中原移民，对根的怀念与认同，使他们在文化、风俗、语言诸方面都保留了中原汉族的鲜明特色。这在客家谚语里，也表现得非常明显。

一、客客谚语相当部分直接承继于中原

展读近年来客家地区广泛编纂的“民间谚语集成”，我们会发现，这些谚语，无论是涉及到时政、事理、修养、社交、生产、家庭生活哪个方面的内容，都有相当部分直接承继于中原，有的是一字不改，有的因方音关系，也只是在方音衬词上略有变异，意思完全一样。比如时政类的，有表现爱国主题的“国泰民安，国破家亡”、“亡国奴不如丧家犬”、“尽忠报国，尽孝守家”等，有体现家乡感情的“月是故乡明，水是家乡甜”、“子不嫌母丑，母不嫌家贫”等，还有表现善恶、爱憎的“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等等。事理类的，则有表现哲理、规律的“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有理走遍天下，无理寸步难行”、“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有表述实践、行为的“不经一事，不长一智”、“耳听是虚，眼见为实”。有表现知识、学问的“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秀才不出门，晓得天下事”、“书到用时方恨少，事非经过不知难”。修养类的，则有表现理想、立志的“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有志者，事竟成”，有表现德行的“与其修饰面容，不如修养德行”、“身正不怕影子斜”、“钱财如粪土，仁义值千金”，有阐述学习的“做到老，学到老”、“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刀不磨生锈，人不学落后”等等。社交类的，则有倡导团结的“人心齐，泰山移”、“一个好汉三个帮，一个篱笆三个桩”、“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有表现谈吐的“好言一句三冬暖，恶语伤人六月寒”、“病从口人，祸从口出”、“言多必失”，有表现世情的“出门看天色，人门看面色”、“人怕出幸猪怕壮”、“谁人背后无人说，谁人背后不说人”、“穷在街头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等等，这样的例子真是不胜枚举。客家谚语不仅直接承继了中原谚语的精华部分，也直接承传了那些带有消极意义的成分，如“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等等，这种不分精华与糟粕的全面传承，正是客家源于中原的铁证。

二、客家谚语体现了客家人的南迁和对中原故土的怀念

客家人长达千年的悲壮的迁徙史，“时时为客，处处为客”那种如无根草般漂泊无依的处境，使得客家人对根的认同特别强烈，表现为:对故土的强烈怀念，对语言的固执信守，对祖先的虔诚崇拜，以及对南迁史上重要地点的特殊记忆。这在客家谚语中，也有鲜明的体现。

对故土的强烈怀念。“木有本，水有源”，客家每个姓氏谱碟开宗明义几乎都赫然写有这则谚语，每个客家堂号、堂联都不厌其烦地叙述氏族的源起、衍播。“亲人难分，热土难离”、“金窝银窝，当不得家乡土窝”、“树高不离土，叶落仍归根”、“八十公公要祖家，八十婆婆要外家”，无论男女老少，不分贫富贵贱，谁都不忘自己根之所在、本之所依。“走遍天下忘不了胞衣迹”，客家的孩子出生后，其胎盘(胞衣)要埋在土里，掩埋胎盘的所在，便称作“胞衣迹”，代指家乡，走遍天下也忘不了掩埋自己胎盘的“胞衣迹”，那种对故土、对家乡的情感是多么强烈!

对语言的固执信守。客家人无论身居何处，总能坚守自己的语言，一代代传承下来，以至现今有些学者称客家话完整地保存了中原隋唐古音，是中古语音的“活化石”。“宁卖祖宗田，不卖祖宗言”、“宁卖身，不卖声”、“离乡不离腔”，田产家财可以不要，热土可以忍痛割畲，甚至自己的身躯也可献出，独独祖宗代代传下来的语言，那是处处不能忘、时时不能离的。这种对语言固守的强烈程度，汉族其他民系是很难企及的。

对祖先的虔诚崇拜。客家地区几乎家家户户悬挂祖宗牌位，每个姓氏祭祖修谱广泛盛行，这一方面是报本，所谓“天有日月，人有良心”、“当家方知柴米贵，养儿方知父母恩”。而更重要的，是要保佑子孙后代，因为“朝神不如祭祖，读书不如看谱”，祭拜祖宗，阅读族谱，明了源流，比客家人极为重视的朝神拜佛、读书应考还胜一筹。在客家人看来，发达与否，关键在于祖宗的佑护:“状元探花，都出祖上脚下”，虔诚地在祖宗牌位前叩拜，金榜题名也便为期不远。因了祖先崇拜，客家人的宗族观念极为强烈，“只有千年的宗族，没有百年的亲戚”，在宗族这棵千年大树上，绵绵延延着数不清的枝枝叶叶，而每一枝叶都不会忘记，归根寻根。

对南迁史上重要地点的特殊记忆，石壁便是一个很好的例证。“禾口府，阪下县，石壁有个金蛮殿”，不无夸张，却生动地表明了客家人心目中石壁的特殊地位。“先有巫家，后有宁化”，这则谚语映证了客家先民对石壁一带中心区域的开发。“北有大槐树，南有石壁村”，客家人悲壮的迁徙史上的丰碑石壁，就这样通过谚语，矗立在每一个客家儿女的心头。

三、客家谚语所体现的客家文化意识观念，是中原文化意识观念的传承与发扬。

客家人的文化意识观念源于中原，其观念的几个要素，深深植根于中原文化意识中，是中原文化意识观念的传承与发扬，当然，比起中原更为强化、更为张扬，形成突出鲜明的风格。客家文化意识观念的突出要素可归纳为:炽热的爱国爱乡情怀，强烈的报本寻根意识，惊人的自强不息精神，执拗的祟文重教观念。而这几个突出要素，在客家谚语中都可以找到佐证。

炽热的爱国爱乡情怀。爱国爱乡，这是汉民族的优良传统。客家人因为自身的颠沛流离，最为痛切地体验到祖国、祖地的可贵，因而与汉民族其他民系相比，爱国爱乡情怀显得特别强烈。宋元之变，文天祥一声号令，众多客家子弟为抵抗异族欺凌慷慨赴死;近代史上，客家领袖人物发起的太平天国革命、辛亥革命，正是客家人爱国爱乡一腔正气的写照。客家谚语中，这类内容比比皆是:“一寸国土一寸金”、“家贫出孝子，国乱识忠臣”、“爱乡人，常恋土”、“家乡水，甜人心，十年不改旧乡音”，这些谚语无疑都留着中原谚语的痕迹，体现了中原文化的传承。

强烈的报本寻根意识。上文已有详细叙述，此处从略。

惊人的自强不息精神。客家人大大发扬了汉民族的自强不息精神，不论处在如何困苦的境地，总能凭着自身的刻苦耐劳、开拓奋斗闯出一条路来。客家谚语中，鼓励子弟争气自强的内容信手拈来:“人争气，火争烟”、“只有上唔去的天，没有过唔去的山”，争气自强，无论多么艰难困苦也闯得过去。“不怕火烧屋，只怕人无志”，无志气的子弟，客家人都是鄙视的，“有志成龙，无志成虫”。而立志只能靠自己，“不靠亲不靠戚，全凭自家长志气。”既然一切靠的是自己，那就除了刻苦奋斗别无他途。客家人恶劣的生存条件注定客家子弟只有勤奋刻苦、自强不息。“人穷力出”，“人勤不怕瘦地”，让勤奋、刻苦来改变一切，“熬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除这则谚语出人头地的消极成分，无疑这是客家人自强不息的形象注脚。

执着的崇文重教观念。客家人的崇文重教源于中原，而又极大地超过了中原。“蟾蛛罗，咯咯咯，唔读书，无老婆”，这首客家儿歌在客家地区那是家喻户晓。客家谚语更是近乎执拗地阐述读书的重要:“生子唔读书，不如养条猪”、“生子过学堂，生女过家娘”，客家人生了儿子就得读书，似乎成了祖传的天经地义的规矩。“地瘦栽松柏，家贫子读书”，家贫本是读不起书的，但客家人偏偏家贫子读书，所有客家姓氏宗族，都无例外地有一份学田，学田的收人为贫家子的读书提供了保证。

综上所述，我们可以得出结论:客家谚语是客家文化的一个组成部分，反映了客家人的南迁和对故土的怀念，尤为重要的是，在绝大部分客家谚语所展示的客家文化意识观念中，体现了对中原文化意识观念的传承与发扬。正是在这个意义上，我们说:客家谚语，是客家人根在中原的见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