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都客家方言初探

邓文钦

我为工作之便，从1954年到文革前夕，曾多次随宁都县采茶剧团赴赣南、闽西、粤东北(梅州地区)巡回演出。每与这些地区的当地群众交谈，感到语言相通，格外亲切。慢慢地知道自己与这些地区的当地群众都是客家人。原来早有专家认定宁都是纯客县。专家们认为赣南、闽西、粤东北三角地区是客家人的大本营。本人表示赞同这一论点，因为这三省边区群众的语言与生活习俗基本相同。

宁都方言属客家方言。但与闽西、粤东北客家方言相比略有差异。若与普通话相比差异更大。到底宁都客家方言有哪些特殊之处?今特探索如下。

(一)追根溯源觅方音

宁都客家方言、方音较多，并且显得特别活跃，我以为首先得探索一下形成方音的渠道。

(l)拼音的变化大，造成方音多

③声母变化

普通话声母为“:”的词，宁都客话则为〔ts]。如:“战zh枷”说成【tsan佩12]。

普通话声母为“sh’’的词，宁都客话则为[，]。如:“鼠sh6”说成[，24」。

普通话声母为“c”的词，宁都客话则为【ts‘]。如:“初Ch了说成[ts‘u42〕。

普通话声母为“r”的词，宁都客话则为【n]。如:‘旧ri”说成【n护2]。

⑥韵母变化

普通话只保留「一n]、仁一们两个鼻韵尾，人声塞尾全部消失。宁都客话则三个鼻韵尾、三个人声塞尾全部保留。如:

“饭”，说成「p，a产]。(保留前鼻音〔一n])

“颈”，说成「tsa俨]。(保留前鼻音[一习])

“兼”，说成【tsa淤]。(保留闭口鼻音[一m」)

“八”，说成〔Pa沪〕。(保留人声塞母[一p」)

“替”，说成[t，ial卢〕。(保留人声塞母[一t])

“踢”，说成仁t‘1户2]。(保留人声塞母〔一k])

⑥声调变化

普通话只用“阴平、阳平、上声、去声”四个声调。宁都客话比较完整地保留了中古音系的“平、上、去、人”四个声调，并且“平”有阴平、阳平，“去”有阴去、阳去，“人”分阴人、阳人，连上声共七个声调。本方言去声字较多，上声字较少，很多普通话中读上声的音节，转成了阴平或阳平。字例:

阴平(调值42)如:高、开、三、飞、安、初

阳平(调值24)如:穷、寒、麻、平、龙、人

上声(调值214)如:古、丑、好、比、粉、走

阴去(调值212)如:盖、对、爱、唱、送、汉

阳去(调值55)如:是、社、近、大、岸、望

阴人(调值32)如:急、曲、说、发、福、切

阳人(调值5)如:月、局、麦、合、读、食

(2)突破常规造方言

宁都客家方言有自己的声韵调配合规律，有声母21个，韵母49个。有时还会仿照古时切音法，将两个单音节词拼合为一个新音。如:

“亲家”，切音〔且始‘访551。有亲家公称“且公”的话。

“唔好”，切音「牛niau55]。不好称仁ni扩51。

(3)谐音取义成方音

有些方音很难找到它的来源，疑是谐其它词的音义而来。如:

“长”，说成〔阳矿2〕，近似“茫”音。疑是借“茫”的无边际看不清即“极长”之义而来。

“短”，说成【na俨〕，近似“拧”音。疑是借“拧”住的“拧”，用绳子拴住，即“长不了”之义而来。

(4)从祖籍带来的方音

“舞”，《汉书·汲黯传》:“好兴事，舞文法”。这里的“舞”字含玩弄之意。(辞源·舞):“浦。④玩弄，戏侮”。宁都客话音同，除保留古义外，还给以“做”、“搞”、“整”等新义。如舞菜、舞饭、舞弊、舞手段、舞法术、舞死人、舞坏了、舞手叉脚、舞手跃势等。再查《新方言·释言·舞》:“庐之合肥(今属安徽)、黄之薪州(今属湖北)皆谓作事为舞，长沙及扬越多言弄。”由此可知宁都客家先民中有从庐、黄迁来，带来此话，保留至今，且有所发展。

“策”:(尔雅·释草》:“策，刺也。”《注》:“草刺针也。关西谓之刺，燕北、朝鲜曰策(读册音)。”今宁都人称策为刺。如:“指头搀着策(刺)，快拿针来挑。”以对号人坐推论，应该认定宁都客家人的老祖宗有从关西(函谷关以西，今陕西、甘肃等地)迁来，带人此方音。

“蜻蜓”:宁都有多种称呼。如:“螺妙”、“塘鹰”、“塘蚁”、“江鸡”、“螺鸡”等。晋代崔豹《古今注》:“蜻蜓，江东名‘狐黎’，淮南(今鄂皖苏边区)称‘螺好’，都阳(今江西波阳)名‘江鸡’，辽阳名‘给蛋’，亦曰‘天鸡”，。由此可见宁都客家先民中有从淮南及都阳迁来，带人此方音。乡音难改，人之常情。

“幅·”，(辞海·做》:“坑，亦作幅。用火烤烘使燥。”(扬子方言·幅》:“火干也。关西(函谷关以西)、陇(甘肃)、冀(河北)以往谓之撤。”今客家地区很多地方有此方言，并会使用多种方法幅制鱼肉。我认为客家先民中有从关西、陇、冀迁来是无可置疑的。

(5)受外来语与外来物的影响

受外来语的影响，使一些方音接近外地话，有的甚至被外地话同化，使宁都客家方言显得复杂化。如:“哇赔(说什么)”，与邻县石城话相同;“哇乃璐(说什么)”，与邻县于都话相同;“哇尝西(说什么)”，与邻县兴国话相同;“哇什底(说什么)”，与赣方言南昌话“哇什哩(说什么)”相同。“说什么”一语，宁都客家还有“哇什事”、“哇唔得”、“哇什底兄音”等方音不知所本，待考。

有些直接把外来语移过来使用，成了新的方音。如:“菩萨”、“罗汉”、“僧”、“尼”、“和尚”、“尼龙”、“沙发”等。

有些外来物品冠以“胡”、“番”、“洋”等字头，成了方音。如“胡椒”、“番薯”、“番瓜(南瓜)”、“洋油(煤油)”、“洋火(火柴)”、“洋布(机织布)”、“鬼子膏(肥皂)”等。

(二)词汇差异试比较

这里探索一下宁都客家方言词汇与普通话词汇比较，看看有什么差异。

(甲)词汇的结构差异

①词义相同，词素各异。如:太阳称‘旧头”，晚上称“夜哺”，闪电称“蛇子焰”。

②词义相同，顺序各异。如:晴天称“天晴”，灰尘称“尘灰”，热闹称“闹热”。

③词义相同，音节各异。如:谁称“那个”，狼称“豺狗”，麻雀称“麻雕子”。

④中心词相同，前后附加词素，赋以新义。如:加词头表亲密:老弟(弟弟)、老伯(哥哥)。

加词头表厌恶:老屎蛆(誉语)、老琳子(置语)。

加词头表性状:木星(痴傻。有“木木尽壕”、“木哩木尿”等语C “壕”，原义为屁股、蜂与蝎子尾部毒刺。)

加词尾表性别:牛枯(公牛)、牛婆(母牛)。

加词尾表细小:豆矛·葱矛·佩女矛(女孩子)、瓷矛(不大的瓦罐)。

代词后加一词素表复数:佳多(我们)。

动词后加一词素表时态:拿住(拿着)。

动词后加一词表减轻程度:看打希(看一看)。

形容词前加一重迭词表加深程度:嘎嘎老(指很老)，翡翡嫩(指很嫩)。

形容词后加一联绵词表程度:圆古鹿(很圆)、矮的督(很矮)、滑古溜秋(很滑)。

(乙)词汇的含义差异

(l)词素相同，词义转义

“点心”，普通话指果饼糕点粉面为点心。而在宁都客话中却把稀饭称“点心”。也有称“粥”。

“桶盖”，本指木桶、铁桶等各种桶的盖，宁都客话有的地方却把锅盖称“桶盖”。

“头(量词)”，音义均与普通话不同。普通话中的量词“头”是指某些动物，本方言的“头”【t‘i产」则指植物，与“株”、“莞”同义。如“一头(株)树”，“一头(莞)菜”。

(2)词素相同，词义扩大或缩小

“食”，在本方言中包含了吃、喝、吸、尝、服、忍受、亏损、符合、勒索、诈骗、侵吞、受贿等义，还可作名词用。如:食饭、食酒、食茶、食烟、食牛奶、食瓜子、食新(尝新)、食醋(嫉娇)、食药、食闹药(服毒药)、食本(亏损)、食气(受欺负)、食苦(忍受)、食某牌(符合)、食恫(讹诈)、食人(欺侮人)、食教(信教)、食利息(放债)、食水(受贿)、食冤枉。又如:猪食、鸡食、作名词用。

“皮”，为本方言中特有的量词，具有普通话中量词“床”、“扇”、 “条”、“张”、“片”、“块”等义。如:“一皮(床)草席”、“一皮(扇)门”、“一皮(条)凳子”、“一皮(片)树叶”、“一皮(条)手帕”。

“只〔tsa产」”，兼有普通话中的量词“匹”、“头”、“条”等几个量词的功能，有时甚至可以用来表示人的量，只是带有点贬义。如:“一只(匹)马”、“一只(头)牛”、“一只(条)狗”、“的只人蛮坏”(这个人很坏。)

“个【kaizl4」”，不但有普通话中的量词个等义，而且还兼有“座”、“扇”、“幢”、“口”、“位”、“顶”、“只”、“辆”、“颗”等义。如:“一个(座)桥”、“一个(扇)门”、“一个(幢)屋子”、“一个(口)井”、“一个(位)客人”、“一个(顶)桌子”、“一个(辆)汽车”、“一个(颗)药丸子”。

“娅叻aZ叼”，原义是硬把东西送给人或卖给人，只含“强使”之意。但在本方言中引申义广。如:“娅娅物物”，形容使用不当，造成浪费。

“杀”，在本方言中缩小了含义，专指“杀人”。若杀动物，则以“放”、“用”、“拷”、“剥”取代。如:“放鸡”、“用猪”、“拷狗”、“剥牛”。

(3)古语赋新义

宁都客家方言保留了不少古汉语，音义不变的如“尚”、“哺”、“喂”、“衍”、“卒之”、“缝凝”、……也淘汰了许多古汉语，有的用其他词汇取代。如:“冠”，以“帽子”取代;“履”，以“鞋”取代;“沐浴”，以“洗汤”取代。在保留的古汉语中，有许多词汇除继承古义外，还赋以新义。例如:

“鑫”:《尔雅·释天》:“焚轮谓之颓，扶摇谓之鑫。”郭璞《注》:“暴风从下上。”郑玄《注》:“回风为鑫。”今宁都客话除保留古义外，增加了“跳”、“迅速”等义。如:“有个缺口，着力鑫过去”;“皮管里的水鑫上屋脑”;“腹泻利害，就象放竹筒鑫。”

“东”，《礼·曲礼》有“主人就东阶，客就西阶”之语，后因以“东”作主人的代称。宁都客话除保留古义外，又增加了新的含义，把请客设宴称为“做东道”，赴宴称“食东道”。

“之乎也者”:我们知道这几个字是古汉语中的指代与语助词，却少见这样的词组。宁都客话单词保留古义，常在口头语中出现。这样组合用，含义为“不讲道理”或“耍无赖”。常为争吵财物时使用，即使是文盲也会这样说:“你糯呢抵样之乎也者?”(你怎么这样不讲道理)?

“粮不狼，秀不芳”:《诗·小雅·大田》:“既坚既好，不粮不芬。”这里的“不粮不芳”是指稻田中没有粮芳等杂草。宁都客话增加的新义是“比喻不成才，没出息。”或“比喻大事做不来，小事不愿做”。如:“像你抵样粮唔根，荞唔芳，糯呢处啊!”(像你这样粮不粮，芳不荞，怎么办啊!)

(三)语法稳中有变化

在宁都客家方言中，语音、词汇、语法三者与普通话比较，要算语法最稳定，差异较小。但也有一些变化。如:

(l)状语常出现在谓语之后。如:“你喝一杯凑(你再喝一杯)。”

(2)宾语和补语常会调换位置。如:但打你唔赢(他打不过你)”。

(3)比较句中不出现介词结构。如:“健多你一件衫(我比你多一件衣服)”。

(4)被动句中不用介词“被”，用“拿”、“等”取代。如:“钢笔拿走欺(钢笔被拿走了)”。“碗里的猪肉等老鼠偷食欺(碗里的猪肉被老鼠偷吃了)。”

(5)处置式不用介词“把”，宾语直接提前，如:“你的柴刀借涯用一下(把你的柴刀借给我用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