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鬼魂崇拜
    在中国民间信仰里，鬼与怪、鬼与神抵、鬼魂与祖灵、善鬼与恶鬼各是一种勉强的划分。
    (礼记祭法》谓:"人死曰鬼"，《国语鲁语下》则说:"木石之怪曰夔、蜗炳"，人鬼与木石之怪是有区别的。但是，人鬼也常以"木石之怪"的面目出现于民间传说、民间信仰。如宁化民间相传，宁化"旧有山精石妖为害，有巫者黄七公以符法治之，因隐身入石不出，石壁隐映有人影，望之俨若先师之像"。①黄七公生前治山精石妖，死后称"黄先师"，却又以山石(石壁)的面目出现。又如，明溪县熊地村的紫金树，相传是紫金姑娘死后变成的。②
    《玉篇》谓:"天曰神，地曰抵，人曰鬼"。然而，天神、地抵里分明有许多是由人鬼充任的。如夭神之尊者玉皇大帝据说乃是"外国王子成佛者"，宁化县的土地神据说也是人鬼-宁化、清流巫姓族人的先祖巫定生。
    民间祭祖与祭鬼，所用祭品是不同的。祭祖烧大银、祭鬼烧小银，祭祖点二支香、祭鬼点一支香，等。但是，“其实我们的祖先就是别人的鬼，别人的祖先则成我们的鬼”，①祖灵同鬼魂是很难区别开的。道光版《清流县志》所收邹时泰《白马祠记》记:
    予族朴鲁少文，类趋金帛而略仪文。祭簿亡者之名未除，生者之名未载，及呼名陈莫，多有唱鬼名者。父日:“祭以追远也，以鬼祭鬼，将安享之?”乃置一册，删亡志存，定物必丰洁，制器必坚致，然后存不
紊亡物不滥恶矣。
    这里所记“以鬼祭鬼”之语，乃将祖灵归于鬼魂一类。鬼有善鬼、恶鬼之分。善鬼包括祖先和先贤。《礼记》记:
    夫圣王之制祀也，法施于民则祀之，以死勤事则祀之，以劳定国则祀之，能御大灾则祀之，能捍大患
则祀之。
    王充注曰:
    凡祭祀之义有二:一日报功，一日修先。报功以勉力，修先以崇德。
    修先、报功之祭的对象是包括祖灵和先贤的善鬼。恶鬼则指“死而无后者”和“凶死”者的鬼魂。人们认为这两类鬼魂无所归依，所以散瘟为厉。但是，善鬼和恶鬼被认为都有降福或降祸的能力。善鬼如祖先有时也会降祸于后人，恶鬼有时也会施恩于世人。《颜氏家训风操篇》记:
    死有归煞，子孙逃窜，莫肯在家，画瓦书符，作诸厌胜。
    这里所记祖先灵魂返舍、子孙“逃煞”的情形，乃是出于对祖灵降祸的恐惧。①《幽明录》则记有恶鬼(凶死者)施恩的故事:
    须县民姚牛，年十余，父为乡人所杀。牛尝藏刀图报。后在县前相遇，手刃之于众中，吏擒得。官长深矜孝节，为推迁其事。会赦得免，又为州郡论救，遂得无他。令后出猎，逐鹿入草中，有古深井数处，马将趣之。忽见一翁，举杖击马，马惊避，不得及鹿。令奴引弓将射之，翁日:“此中有井，恐君堕耳”。令日:“汝为何人?’’翁长踢日:“民姚牛父也，感君活牛，故来谢。”因灭不见。②
    上述惧善鬼降祸、得恶鬼施恩的事例，说明善鬼和恶鬼的划分也是一种勉强的划分。
    因此，人们经常使用“鬼怪”、“鬼神”的合称，“家鬼”同“祖灵”的通称，以及“众鬼”的总称。
    本章谈论的“鬼魂”，包括祖先、先贤和厉鬼三类。谈论的重点不仅在于“鬼魂”，还在于“鬼魂崇拜”的方式:对于祖灵的“修先”、对于先贤的“报功”和对于厉鬼的“施舍”。
    客家民间的鬼魂崇拜也有某些特有的情节或特别的情况。例如，祖先崇拜方面的偶像崇拜(中国民间信仰里“人死后的鬼魂大致都不可设立偶像，而只能用牌位来代表”①)、厉鬼崇拜里“礼”的情节和“礼”的成分，等等。我试图在本章里描述和论述这些特有的情节或特有的情况。
    第一节 祖先崇拜
    祖先牌位崇拜和祖先坟墓崇拜是中国祖先崇拜最常见的表现方式，李亦园教授曾列表②说明如下:

    客家民间的祖先崇拜除了常见的祖先牌位崇拜和祖先坟墓崇拜外，还见有祖传谱碟崇拜和祖先偶像(或祖先画像)崇拜;客家民间的祖先牌位崇拜和祖先坟墓崇拜也具有若干特色。
    祖传谱喋指记录一个家族(或氏族)自某一男性始祖下传的世系的图籍。谱指图、表如世系图、人物表;碟指文字说明，“每图之后，列书说明字行、生卒、妻妾、子女之属，所谓碟也”。③谱、碟相合，又有“横表纵碟”、④“一经一纬”⑤的说法。家谱、族谱通常都由谱、碟两个主要部分组成。
    宋经文、林湘生《客家风情》一书里有关于宁化石碧村张姓族人的祖传谱喋崇拜的报告，略谓:
    祠堂大门洞开，门前集结着不下二三百号人马，他们兴高采烈地朝宗祠大门挤呀挤呀，四周几拨青壮年正手持铸铁“菩萨”统，朝天鸣放，火光迸射，映得人群一片通红。原来，他们在放礼炮，一声声巨响，震撼着宁静的山村。紧接着，鞭炮声骤起，鼓乐齐鸣，人群更加骚动起来，“啊!”“啊!”的高喊声连成一片，身旁的一位老伯对我们说:“出谱啦!"当下，我们使出浑身气力挤进人群，好不容易挤到了大门边上。见有四条壮汉把门，门内搭一高台，一条长桌上一溜摆开十几套崭新的族谱，几位长辈站在台上唱名发谱，发一房族谱鸣炮一阵，喝彩声一浪高过一浪。接谱者紧紧抱着新族谱，好像那就是价值连城的传家宝，唯恐有丝毫闪失。其本房众子侄拼力开道，护卫着接谱人退出人群，他们拥簇着来到草坪一侧，开始列队。队前，有两名持土镜者领先，之后是鼓乐班。”佩鼓乐班是为接谱人鸣锣开道，接谱人才是中心人物，他直立于鼓乐班之后，双手齐胸，毕恭毕敬地捧着新领族谱，由本房子孙列队殿后。各房接谱队排满了整个草坪，有条不紊，互不侵扰。
    听上代人说，过去的“出谱”并非如此，那时有“抢谱”的习俗。佩佩现今和平盛世，宗族出谱习俗也革去了一些陋习，今天的出谱方法就文明多了。
    李有志、李厚长的《李家的正月盛会》(载《清流文史资料》第9辑)有关于“游图”的报告，略谓:李家正月盛会，始于明嘉靖年间，流传至今已有四百余年，其活动内容，丰富多彩。“一正月十六日，有游图、接神归庙。游图将李氏十八祖宗世系图，由乡绅两人抬游一周，前后有十余帮锣鼓相随，衣冠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