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主的儿子富贵,少时好吃懒做、吃喝嫖赌,输掉家产,气死父亲,逼走妻子;正当家珍生了有庆回家,全家团圆之时,却又被抓走当了壮丁;被遣送回家后已是娘死女聋。为送有庆上学,富贵被迫送走了女儿凤霞,然在一次献血中有庆却意外死去,全家陷入无尽悲痛之中。命运仿佛总爱捉弄这个曾经的“少爷”,文化大革命开始后,富贵一家生活愈加艰辛,凤霞产子而亡、家珍病重逝去,二喜、苦根也意外而亡,一家最终只剩下富贵一人,孤苦地走向未来。
悲惨的经历,一个个逝去的生命,钝刀剜肉般的疼痛,一次次刺痛读者的心。一个个文字,就是一句句控诉,那是对那个特殊时代的遣责。纵观中国历史,凡特定的事件,大都处在特殊的历史环境中。那段特殊时期的中国,遍体鳞伤,而农村,刚更是满目疮痍,政府无治、兵荒马乱,灾民流离失所,在那样的时期,人的生命是得不到尊重的,而人的活着,也是麻木、苍白的,所谓“国之不幸、殃及子民”。
在《活着》一书中,作家余华采用第一人称的叙述方式,通过一位下乡收集民间歌谣的文化工作者之口,将“我”——富贵悲惨的身世娓娓道来。这样的创作,使得读者如同被带入那个特殊的年代,“身临其境”的感觉愈是突出,其悲惨经历更是如在眼前。跳跃性的情节,是余华笔下富贵人生的一大特色,全书中较大的跳跃一共有四五次,一是因富贵赌而输掉家产,从一个地道的财主少爷变成贫农,几乎是一无所有;二是正当家珍回归,一家总算团圆时,富贵却突然被国民党部队抓了壮丁;三是土改中,龙二因不舍田地被枪毙,而富贵却因失去田地而保命;四是富贵的亲人有庆、二喜及苦根皆因意外而死去。这样的跳跃,更是突显了富贵一生命运的无常,苦难的承受底线一次次受到挑战,但生活还要继续,所以,富贵选择了继续活着。
在中国近代文学漫漫长卷中,类似《活着》,取材于旧社会、解放前后、反映社会现实的作品浩若繁星,我想到的是根据刘震云作品改编的电影《1942》,影片中张国立扮演的老范地主为避战乱举家逃生,那年河南大灾,300万灾民饿死在逃荒的路上,路上尸骨成堆,其情其景惨不忍睹。也许这些灾民中,有部分是忍受不了那种饥饿、忍受不了那种失去亲人子女的巨大伤痛、忍受不了那种惨痛的折磨而选择自杀的,但我们不该指责他们,我们没有更充足的理由来说服他们,让他们走下去,因为,谁也给不了他们承诺,谁也无法提供让他们活下去的理由。但电影中有句台词却深深地打动着我,张国立扮演的老范财主这时已变成了真正的灾民,他正埋着头,奋力拉着板车,他说:“现在我是灾民,但只要回到了家乡,过不了几年,我又是一个财主”。这就是一种活下去的信念,正是有着这种强烈的生存的信念,他选择了奋勇向前,选择了活着,哪怕环境多么地险恶,哪怕前面路还很远。
毫无疑问,这是一部沉重的小说,但在沉重之余,我们看到的是人在特定历史环境下焕发出的人性的光辉。文中的数个人名有一次扎堆出现,那是主人公富贵老人精心设下的“计谋”——他要指使牛多犁地。“二喜、有庆不要偷懒”、“家珍、凤霞耕得好”、“苦根也行啊”……甚至他给老牛所取的名字就是他本人的名字。他这样的叫法,背后隐含着一个深沉的意思,那是他在心底默默地思念着他的亲人,他通过这样特殊的方式与亲人相聚。再比如富贵少有的那次冲动,在欲将凤霞送回“那户人家”时,他突然铁下心要把凤霞留在家里;再比如家珍临死前说下辈子还要嫁给他,让富贵心中泛起了那种温暖的感觉;还有那种富贵式的幽默:“皇帝请我当女婿都不去”,等等,以及他对待生活的乐观态度,这些都让富贵这个人物更显得人性化。这部小说的主基调是灰色的,是忧郁、阴暗的,但作者赋予了主人公这样的形象,却使得小说闪现出了一丝亮色,这应该是作者的精心安排。
为了生命的存在而活着,只要尚有一口气,就得活下去,古今中外,这样的例子举不胜举。孔子曰:“朝闻道,夕死足矣”,这是一种学习的精神,一种追求真理的决心。老渔夫桑提亚哥,是美国作家海明威名作《老人与海》中的主人公,他连续近100天捕不到鱼,好不容易捕到一条,但背后却尾随着一只鲨鱼,面对着大海恶劣的环境与自身的伤痛,他凭着顽强的意志与鲨鱼搏斗,虽然最终仅拖着鱼骨上岸,但他胜利了。张海迪、霍金、海伦·凯勒……他们的活着,是有着崇高的理想,他们为实现自己人生的伟大目标与追求,在向着理想的彼岸奋进中证实着自我。但在这个世上,更多的是像富贵这样的芸芸众生,他们的人生没有惊天动地的业绩,也没有光辉的追求,但是为了生命的存在,哪怕像富贵那样历经苦难,人生孤苦,也一样要活着。
所以,这样的生命,这样的存在,他应该也必须得到尊重。